四十分鐘,依然沒反應。
五十分鐘,老太太忽然又吐起來,一連好幾口都是黑褐色的嘔吐物,但好在吐過之後就沒吐了,居然還奇怪怎麼醫生現在都不下班。
終於,到第五十八分鐘的時候,病房裡有人大叫:“醫生!”
所有人急匆匆衝過去,“怎麼了?”
“出什麼事了嗎?”
“我媽的大便……”
大家趕緊衝向便盆,就見白底紅字的便盆裡,居然有一堆黑褐色的東西,跟嘔吐物一模一樣!正常大便什麼樣,就是不當醫生的也知道,這到底是嘔吐物還是糞便,居然讓人一時分不清楚。
“哎呀大夫,你們咋還不下班呢?我聽著像是開大會哩!”姚老太靠在床頭,居然精氣神十足的,像往日一樣拉家常。
“你們工作這麼久,肚子不餓嗎?我倒是有點餓了,就想吃我閨女煮的白米飯,配上鹹菜我能吃碗。”
兩個小時前,她可是還被搶救,被下病危的老太太啊!
姚主任眨巴眨巴眼,心頭大痛,直接沒忍住“哇”一聲哭出來,她可憐的老母親啊,一輩子沒過過好日子,以前要拉扯他們,後來要操心弟弟婚事,現在剛有點盼頭,就……
毛曉萍也跟著抹眼淚,姚奶奶怎麼就,就……嗚嗚嗚,她好喜歡姚奶奶。
清音簡直哭笑不得,忙扶住姚主任,“姚大姐您先彆急,奶奶的病好了,這是好事。”
“好啥好啊,哪有白天還搶救晚上就想吃大白米飯的,這分明就是回光返照……”
“真的好了,不信你等著看,奶奶都不吐了呢。”
姚主任一看,嘿,還真是!
於是,她半信半疑地看向王主任。
彆說她,就是見慣大場麵的大夫們,也有點理解不了,原本已經病危的老太太,在經過這又吐又拉一番折騰後,居然說想吃東西!
“這……”柳紅梅為首的一眾西醫,傻眼了。
王主任卻眼神發亮,也不嫌臟,戴上手套,直接就在便盆裡扒拉扒拉,還真讓他扒拉到一坨黑褐色的蠶豆大小的糞便,硬硬的,十分的與眾不同。
“罪魁禍首就是這個!”就是這坨小小的宿便卡在腸道裡下不來,差點要了人命。
本來這樣的糞便要是在普通人身上都不算事兒,但老太太不一樣,本就體弱多病,腸道蠕動功能比不上年輕人,又因為急性膽囊炎一連十幾天上吐下瀉,傷了元氣,這小小的“絆腳石”就成了催命符。
眾人捂住鼻子,心說主任您可真……嗯,夠敬業的。
至此,大家對清音的話已經信了一半,剩下的就看老太太情況,“接下來需要用什麼藥嗎?”
“不用,就等著老太太上廁所就行,晚上什麼都彆吃,明早六點以後才能吃東西,要求清淡易消化,啥都行。”
眾人一愣,“還要拉肚子?”
“也不算拉,就是會解少量的粘液便,解出來就好了。”
大家也不敢馬虎,一直在科室等了兩個小時,這期間老太太果真就隻解了一次粘液便,一次也沒吐過,連乾嘔都沒了!
清音知道自己的診斷對了,也就不想再守在病房裡,因為已經沒她能做的事了,剩下就是護士和家屬好好看顧就行,“主任,那我就先回去?”
王主任趕緊點頭,不過馬上又想起來,“你明天不上班是吧,哎呀,這要不,你還是過來一趟?就一會兒,如果沒事的話再回你們廠。”好像她不在他們就有點拿不準似的。
主任都這麼說了,清音也不推辭,“好,明天我早點過來。”看完還得趕回衛生室,因為藥櫃安裝好,蘇小曼那邊的藥也快送到了,裝藥的時候她得看著點彆弄錯。
走出科室,被夜風一吹,清音這才反應過來,天都黑大半天了,自己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
“怎麼現在才下班?”清音順著聲音,原來是顧安騎著她的自行車,等在醫院正門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頭發有點亂。
“科室有點事耽誤了,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顧安不說話,把車頭調轉過來,她自覺的坐上去,“我媽擔心,讓我來看看。”
其實可不止顧媽媽擔心,他也擔心是不是劉胖子後麵還有人,查到清音這頭來尋機報複。他帶人雖然是喬裝打扮過的,但畢竟是在查清音之後出的事,劉胖子身後要是還有人就會順藤摸瓜。
說實在的,要是他自己,他還真不怕報複,有本事來唄,看看誰的刀子硬,他從來就不是守規矩的人。可清音不一樣。
“不說話想什麼?”
“你想吃西瓜嗎?”
彆說,清音本就餓得有點低血糖了,此時一聽西瓜那種甜甜的東西,哪有不想的道理?連忙點頭。
“那我就騎快點。”
倆人回到杏花胡同,顧媽媽站門口張望,看見清音的一瞬間,臉上的焦灼立馬沒了。
雖然她一句抱怨都沒有,但清音卻有點愧疚,自己上輩子習慣了獨來獨往的獨居生活,早點回家晚點回家哪怕不回家都沒人過問,也不用向誰交代,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有了顧媽媽,她會擔心。
清音決定,以後要是太晚回家,還是請人幫忙給她帶個信,省得她著急。
飯菜一直在灶台上溫著,半碗單獨留出來的藕丁炒毛豆米,清清甜甜的在這個季節特彆下飯,哪怕沒肉,清音也吃得津津有味。
顧安則是洗洗手,把那天買的還沒來得及吃的西瓜切開,挑出中間肉最厚的兩牙,一牙遞給顧大媽,一牙放到清音吃飯的小板凳上。
清音也不客氣,一口西瓜一口飯,整個人舒服得不行,神仙過的日子不過如此。
炎熱的夏天,掛滿果子的棗樹和石榴樹上還有蟬鳴聲,大院的鄰居們五成群坐著聊天,清音覺得整個顧家跟其它地方都不一樣,這裡更涼快。
“工作沒有乾得完的時候,該下班還是得下班,你們年輕人雖說要以工作為重,但自己的身體也不能忽視,安子他哥以前就這樣,在外頭出任務兩天不吃一粒米不喝一口水,好好個大小夥子才半年不見就把自己熬成小老頭,難怪紅梅會嫌棄他,換我我也嫌棄,該!”
清音忽然耳朵一豎,“紅梅是……”
“哦,就你們大院的柳紅梅嘛,本來……”
顧安輕咳一聲,“媽就少說兩句。”
顧大媽可能也是想到犧牲的顧全,情緒忽然低落下來,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捶著腰出門遛彎去了。
清音剛被提起興趣,一邊啃西瓜一邊問,“你哥跟柳紅梅談過對象?”
“嗯。”
清音咋舌,原書裡可沒這茬,原書中的柳紅梅就是男主的智能團,在他背後默默支持他走出杏花胡同走向南方,走向世界的最大助力。男主對她也像母親一般的尊重,就連女主蘇小曼也對她敬重有加,後來發財了乾啥都會帶著大姑姐一道。
“她跟我哥是同學,我哥一直對她不錯。”何止是不錯,柳家重男輕女,她沒吃過一頓飽飯,顧全每次都會把自己的飯省下來,揉成飯團給她,顧大媽會打野,家裡時不時也能吃上頓肉,他就把自己那份藏起來,第二天帶到學校給她吃,有時候都餿了,但她依然吃得開心。
柳紅梅沒衣服穿,他就把自己的新衣服裁掉,歪歪扭扭縫成女款的樣式。
柳紅梅沒襪子穿,大冬天的他就把自己的襪子脫下來給她,自己卻凍得雙腳生凍瘡。
柳紅梅沒錢買課本,他就把自己的借給她,他每年的壓歲錢都留著,春季學期開學給她買鉛筆和橡皮。
柳紅梅能上大學,除了她本身聰明和夠勤奮之外,也離不開顧全的幫助,要是沒有這些文具和飯菜,她可能連小學都畢不了業。
就連有小混混欺負她,顧全也是第一個衝在前麵保護她,自己受了傷回家也不敢說……整個杏花胡同都知道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後來顧全十六歲參軍入伍,柳紅梅也順利考入高中,上了大學,不知道什麼原因,倆人再後來也沒了聯係,大家就默認他倆是分手了,並且認為主要原因是顧全的軍旅生涯太苦,完全像變了個人,再也不是記憶中的翩翩少年。
想想吧,柳紅梅在象牙塔裡,成績優異,學的又是臨床醫學,每天見識的都是優秀帥氣的男同學,慢慢的有了對比,加上軍隊管理嚴格,通信不及時,慢慢的感情也就淡了。顧家對此雖然深感惋惜,但也沒什麼怨言,畢竟這是人之常情。
就連顧安,也一直對紅梅姐敬重有加,這是哥哥犧牲前也放不下的人吧,他曾經見過一次哥哥回家探親時,看著紅梅姐家的方向黯然神傷。那種落寞的眼神,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裡。
所以,這次即使查出是柳誌強在背後搗鬼,他也沒立即就收拾柳誌強,隻是按兵不動,算是替哥哥最後守護紅梅姐一次。
最後一次,哥哥在這世上的遺願也就清了。
清音倒是不知道顧安的想法,她歎口氣,這就是傳說中的白月光啊!
她雖然談過幾次戀愛,但都是事業有成之後才談的,不是很能理解這種從小青梅竹馬長大的感情到底什麼樣,在她看來戀愛就是各取所需,她不在乎對方有錢沒錢,隻要身體好觀正能給她提供情緒價值就行,而每一次分手也不會太難過,反倒是小男友們一個個傷心欲絕。
她真的搞不懂,他們是因為沒了自己這個富婆姐姐而哭,還是真的對她用情至深。
反正,都不重要。
可能是想到犧牲的哥哥,顧安這一晚情緒都比較低落,回到清音那邊,小白“咕咕咕”的跳來跳去,他也沒搭理,要平時,他早就紈絝少爺似的把小家夥掛手上出門顯擺去了。
清音燒了一壺水,兌成溫水後,給小白洗個澡。
雖說它會自己清潔自己的羽毛,但清音還是嫌棄,趁著晚上沒事搞一下衛生。可惜這小家夥是個見水就瘋的,撲騰著翅膀飛來飛去,好容易抓到,放進去水裡它就想遊泳,一撲騰,弄得到處都是水,清音忽然懷念上輩子的寵物店。
直接送出去洗得香噴噴的,多好啊。
這鴿子毛沾了水的氣味,真的不好聞,清音嫌棄的捂住鼻子,臭烘烘的小東西,誰喜歡。
可她沒注意到,小白撲騰出來的水也沾濕了她的襯衫,的確良麵料緊緊貼在身上,身體曲線仿佛被放大一般,該纖細的地方盈盈不足一握,該豐盈的地方,也很是讓人意外……
顧安眼神閃了閃,迅速彆開視線,“我來吧。”
他可沒那麼溫柔,一把接過小鴿子,大力鉗製住,它釘彈不得,再用給它專用的乾淨毛巾擦乾水汽,扔進窩裡——
“咕咕咕——”委屈巴巴。
顧安看都不看一眼,要換他養,燒水洗澡?他直接找個雨天扔出去,飛回來就是乾淨的,這個女人養東西真金貴,就是不知道以後養孩子是不是也……不行不行,他真是得寸進尺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清音讓顧媽媽去衛生室幫自己給林莉請一個小時的假,自己先趕到區醫院去看看姚老太的情況。
而整個內科的醫生們都發現,自己今天對上班好像變得期待起來。
“喂,老劉你來這麼早乾啥?平時哪天不是踩著點進辦公室。”
“沒事,就是年紀大了睡不著,誒你跑啥,等等我啊!”
“我沒跑,你沒看見老張剛才跑得比兔子還快!”
“老張算啥,你猜我剛才看見誰?”爬著樓梯,有人湊過來說。
“誰啊?科室還能有比老張那家夥早的?”
“陶英才呀。”
眾人大驚,一副見鬼表情:“他?”平時都是愛來不來,即使來也是睡夠才來,今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不成?
眾人到了科室,白大褂都顧不上穿,先去號床,剛到門口就聽見裡頭傳來歡聲笑語。
“你真是的,我不就住幾天院嘛,你還把大家夥都叫回來乾啥,讓他們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彆耽誤了。”姚老太雖然嗔怪著,但遠在外地的外孫外孫女們回來看她,她聲音比往日都大,生怕其它病床的老太太們聽不見似的。
彆看她這幾天一直吐,但她不聾,這些老太婆們都說她家孩子不孝順,住院這麼久一個來探視的都沒有,哼!
“哎呀媽你好好的養著,前幾天他們就要來的,是工作上有事走不開。”其實是自從前天簽病危通知單後,她就連忙打電話讓外地的孩子們都回來見姥姥最後一麵。
她的孩子們,成年的外地上班,十幾歲的在鄉下當知青,回來一趟也不容易,不年不節的接到電話說是姥姥不行了,就是天大的事也得趕回來啊!
誰知到了病房一看,姥姥正端著一碗大白米飯吃得賊拉香!
大夫們親眼看見老太太不僅吃大白米飯,還吃了一碗蒸雞蛋羹,不僅沒吐一口,還直呼不過癮,這下是終於信了,清音這實習生,有點東西。
清音也沒說錯,當天再複查電解質,各項數值就基本正常了,腿上水腫也消了。
科室為此又開了一場討論會,決定天後如果沒什麼不舒服就能出院,然後又讓科室負責特殊病案整理的人把這事記錄下來,從老太太入院到出院,經曆什麼樣的治療,什麼樣的討論,尤其是最後清音破釜沉舟力挽狂瀾這個過程,必須一字不漏記錄下來。
可大家都是西醫,壓根不懂她說的那些中醫理論,乾脆就把這項艱巨任務交給她,讓她好好的用大家都能聽懂的話,將整個思路過程寫下來,以供大家學習,以後要是遇到類似病例還能找找靈感……嗯,要是放後世,高低還得整篇SCI。
姚主任雖然沒在現場聽過清音的據理力爭,但她知道自家老母親能撿回一條命全靠清音,當然是又送東西又送飯的,承包了清音好幾天的夥食。
她也不吃獨食,水果都會分給大家夥,雖然每個人分不到多少,但卻實打實的提高了她的口碑。現在整個內科說起清音同誌,那都是要豎大拇指的,不僅人品好,還醫術高,膽子也大,連病危的老太太都能救回來。
倒不是大家這麼閒的每天說閒話,而是姚老太,自從出院後,她每天都來醫院門口的小廣場上打太極,逢人便說她的病是在醫院治好的,醫生是一個姓清的小大夫。老年人嘛,也閒不住,聽說能從閻王爺手裡搶人,頓時都想來看看,於是護士台被問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們清音大夫在哪裡?”
在哪裡呢,當然是在陶醫生的“主任辦公室”咯。
自從姚老太出院後,陶英才就以大辦公室人多坐不下為由,將清音叫到自己辦公室。
現在,清音坐在背門的地方,與他相對,大眼瞪小眼。
她努力想要找點話題,可陶英才不是打呼嚕就是打酒嗝,有時候還放屁磨牙,她都是揪兩坨棉花塞耳朵裡才行,不然看書都看不進去。
陶英才也不知道是想試試她,還是想偷懶,那兩個病人被他要回來,扔給清音,“你去看吧,彆把人治死了。”
清音:“……”她都早就把情況背下來了好嗎。
每天早上查房,了解情況,該加藥的加藥,該減藥的減藥,該出院的出院,頂多半小時就把一天的活給乾完了。
當然,陶英才也不是完全甩手掌櫃,因為她發現每次病曆夾子好像都換過位置,肯定是被他看過的。
這個老陶,應該是有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