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052(2 / 2)

“咋又換尿布了呢?”清音一麵洗手,一麵把外衣和圍巾頭巾摘掉。

“這都換第二回了,才吃一會兒就拉了。”

“剛才吃了啥?”

“奶粉,喝了大半瓶呢!”

清音鬆口氣,看閨女眼睛不紅,一點不像是哭過的樣子,這才徹底放心。

“小沒良心的,你媽在外麵想著你,你倒好,你媽回來也不給個笑臉。”

小魚的脖子還不能靈活轉動,隻是斜著眼睛看了一眼媽媽,就閉上眼睛,開始呼呼大睡。

清音:“……”

心這麼大的閨女,唉,她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還看呢,這都看多少天了還看不夠,飯菜都給你們熱三回了。”顧大媽好笑。

清音即使是坐月子也很少在炕上吃喝,每天都要下炕,去外間的飯桌上吃,一是趁機增加點活動量,躺久了血栓風險也高,二來她也不太習慣在炕上吃喝。此時,桌上擺著幾個金黃的玉米饃饃,還有一盆羊雜湯,顧媽媽是很開明的婆婆,音音想吃啥她就做啥,至於孕婦和哺乳期不能吃羊肉的民間說法,她不信,隻信媽媽心情好才會身體好,孩子也才能好。

羊雜是一大早去肉店買的,用票能便宜不少,現在家裡兩個人掙錢掙票,顧大媽也不摳搜,直接每樣買二兩,回家用麵粉好好搓洗幾道,漂乾淨,搭兩根羊骨頭熬一鍋高湯,出鍋的時候加把小蔥和芫荽,那個香喲!

羊雜其實沒啥好東西,但高低也是葷腥,燉得又軟又爛,入口即化,就著油辣子做的蘸水,那叫一個下飯,小兩口直接把一盤饃都吃完了。

“媽,下次要再遇到賣下水的就買點豬大腸唄,咱做紅燒肥腸吃。”顧安記得,他們第一次在外頭下館子的時候,清音就說她喜歡吃。

“就你嘴饞。”老太太在心裡算賬呢,這豬大腸確實比肉便宜很多,“肉店的小王說了,豬大腸最近都給了肉聯廠的關係戶,明兒我讓他給咱留半斤豬肝子,你想咋吃?”

要是彆人,那肯定摸不到豬肝子的,但清音前不久剛給小王的老爹治好了多年老風濕,半斤豬肝子算啥,又不是不給錢,提前留一下也就一句話的事兒。

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便宜,清音也不管,“那就來個爆炒吧,正好補血,都說坐月子傷氣血,我得好好補補。”

當然,這就是她貪吃的借口罷了,要真補,啥黨參烏雞湯她又不愛

喝了,嫌膩。

“對了媽,您哪天上北區看看,能不能打聽一下以前的小蓮英的故事?”

大部分人不知道馬二爺家供養的那位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小蓮英,但總還是有些當地老人能知道的。清音總覺得馬二爺沒說實話,她想弄清楚。

“小蓮英,是不是解放前那個會唱曲兒的小蓮英?”

“哎呀,您知道?”

顧大媽一拍膝蓋,“也不看看你媽我是誰,這些事兒我打小就知道,因為我們村有一人以前就是給司令部做飯的,他也是祖墳冒青煙還能活著回來,其他人全都……要說起來,她可是咱們石蘭的名人……”

在顧大媽聽來的版本裡,除了沒有養子馬二爺這一段,大部分沒差,後半段居然還真有涉及日本鬼子的部分,仿佛就是電視劇的情節來源,難怪當年電視劇開頭第一句話就是“本劇根據真人真事改編”,劇終也在致敬這位奇女子呢!

“不過我聽鎮上老人說,當年那個什麼狼的鬼子司令是真有錢,啥金戒子玉鐲子,全是咱龍國人的民脂民膏,每一件都帶著咱龍國人的血呢!”

當年崗村次郎的罪行是多少龍國人有目共睹的,要是他能活著回去,絕對也是要上軍事法庭審判的。

不過,也幸好沒給他機會回去,不然指不定現在還逍遙法外呢!

這種敗類畜生,就是活剮都便宜他,讓他把狗命留在這片土地上都是汙染空氣。

“有人說藏寶圖紋在小蓮英背上,但有人說跟她一起進過澡堂子,人背上白花花的,啥也沒有。”

清音“噗嗤”一聲笑出來,看來多年之後的貼吧網友也不是瞎編的,當地還真有這個傳說。

“我也不信,你說紋一張藏寶圖在身上,那得多疼啊,我要是小蓮英我乾脆就不活了,那些帶血的東西誰稀罕誰拿去。”

嘿,清音就喜歡顧媽媽這點,多“保密”的事兒,隻要給她一張嘴,總能給你打探出來!

這要是在京市,那就是妥妥的朝陽群眾後備役啊!

“你說那鬼子是真狠心呐,能把圖紙活生生刻在女人背上,他啥事做不出來?我看抽大.煙喝人血他都能逼著小蓮英乾!”

清音本來隻是聽一聽的,此時忽然靈機一動,“抽大淹?”

“可不是咋,你年紀小不知道,咱們石蘭這一帶在明清時候可是重災區,後來淪陷了,你說他們手底下那些漢奸走狗真就那麼聽話?不就是用這玩意兒控製嘛!我們村那人還說了,他們司令部內部有的人想賺錢,還入股參與了煙.土生意,他們來之前,全城也就三五家煙館,他們一來,數量一下子就飆到上百家,不都是他們賺黑心錢的方式?”

顧大媽壓低聲音,“我聽人說,解放後咱解放軍還真在以前給他們賣命的狗漢奸家裡搜出好些呢,人都瘦得隻上一把骨頭了,還躺炕上抽呢……”

清音忽然明白過來,為啥當年小蓮英會把年僅八歲尚不能自食其力的馬二趕走,其實也是為了少一點把柄在崗村次郎

手裡,同時也能避免他小小年紀就被這東西毒害。

在那個弱女子心目中,馬二的兩件事最重要:膝蓋骨不能軟,大淹不能碰。

她保護了馬二,自己卻深陷其中。為了保命,不抽也得抽,可一旦沾上,想戒就難了,後世的男人戒煙都跟要他們命一樣難,這大淹的戒斷難度簡直是數量級的。

可要是不戒斷,這年頭上哪兒買那東西?彆說他們身份敏感,每天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就是根正苗紅的三代貧農也沒途徑搞到那東西……除非,是有什麼替代品。

清音趕緊搖頭,將自己腦海裡的猜測撇開,現在的關鍵是,她終於知道老太太的“大實”從何而來了!

那東西,無疑就是最大的熱,最深的毒,肖蓮英五臟六腑的熱毒,就是經年累月吸食那種東西積累下來的,難怪她住的房間,她嘴巴裡呼出來的氣,都是一股臭味。

清音當時隻覺得臭味蹊蹺,卻又不是分辨不出是什麼臭,因為她是在新社會長大的孩子,壓根不可能見過那東西,自然也聞不出味兒來。

難怪,當時自己問老太太有沒有吃過什麼不該吃的東西,馬二爺眼神不大自然,其實他是知道的,隻是這事不能說,一旦說出去,落到紅小冰或者革委會的耳朵裡,老太太絕不可能善終。

他是在保護她。

清音歎口氣,看不出來,這馬二真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就是不知道當年怎麼就進了土匪窩子還當了頭頭,生生把自己一生給斷送了。

“咋,你歎啥氣?”顧大媽一麵縫著一雙小貓頭鞋,一麵問,顧安也看著她,眼神了然,以他的聰明和敏感度,要是還想不通那就不叫顧安了。

清音看看他,怕嚇到顧媽媽,也沒解釋,隻是接過一隻小鞋子看。

鞋子很小,隻有成年人小半個巴掌大,卻十分精致,白色的小小千層底,紅色的鞋麵,鞋頭上繡著一個栩栩如生的小貓頭,鞋後跟還有一根活靈活現的小貓尾巴。一想到小魚兒那麼軟的小jiojio要塞進這雙可愛的小鞋子裡,祖孫倆都笑,說這丫頭不知道得多得意!

成年人看了都心動,“媽,這能做我穿的不?”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小時候可沒穿過。

顧大媽怔了怔,“你呀你,都多大了,還跟你閨女爭。”可心卻重重地抽疼一下,這是小時候沒穿過現在才渴望呢。

音音的媽媽走得早,她連照片都沒怎麼見過,清家父子倆也沒這麼細心,而林素芬又是個慣會做表麵工作的,她小時候看著彆人的貓頭鞋不知道多羨慕呢……也是自己心粗,應該給她做兩雙的。

顧安卻不買賬,“得了吧,媽的手藝我可不敢恭維,彆人家孩子穿的那叫貓頭鞋虎頭鞋,你給我們做的就是四不像,穿出去彆人都笑話呢。”

顧大媽白他一眼,“你們小時候,咱連內褲都穿不起,哪有這些花花綠綠的布頭子給你們做鞋穿,你李大爺家大牛哥,就穿了一雙小虎頭鞋,可把你稀罕壞了,追著人家看了三天。”

清音“嘿嘿

”直樂,漂亮精致的東西,誰能不愛呢?

“現在好了,小魚兒生在好年月,以後多的是好衣好鞋穿。”

***

第二天天剛亮,剛給小魚兒換了尿布,清音準備先睡個回籠覺,早飯可以等餓了再吃。

現在是難得的假期,不用上班誰還早起啊。

這不,剛迷迷糊糊就聽見有人敲門,“誰啊?”

“音音,是昨天那人……”

顧大媽話未說完,馬二爺就著急忙慌地說,“是我,馬二,對不住啊清大夫,實在是有緊急的事打擾你了。”

清音牽了牽嘴角,可終於來了,比她預料的要早些。

昨晚想通肖老太太的病因之後,她就知道馬二爺一定會在最短時間內再次請她,最多不超過十二個小時……畢竟,安宮牛黃丸可叫不醒老太太。

果然,馬二爺在門外說的每一句話,都跟她預料的一樣,無非是藥吃了,手動了,眼皮子也動了,可就是醒不過來,今早天一亮反倒又回到之前的狀態,再一次昏睡不醒,所以懇請她再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清音打開門,似笑非笑,“馬二爺您知道當醫生最怕什麼樣的病人和家屬嗎?”

馬二爺也不傻,豈能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臉上訕訕的,“是我馬某人自作聰明,誤了病情。”

看來,他大概也猜到她知道病因了。

清音雖然不是小蓮英的腦殘粉,但卻是發自內心尊敬這位奇女子,“病因我知道了,身體不便就不跟著去了,你去衛生室照著這個方子抓副藥,拿回去熬了喂進去就行。”

馬二爺雙手接過方子,看了又看,字他是認識的,但怎麼隻有五味藥,還是大黃芒硝一類的瀉藥呢?按照彆的大夫的說法,老太太都要準備後事了,還吃瀉藥,這跟老壽星吃砒》霜沒區彆吧?

“老太太是因為多年熱毒積攢在臟腑內,首要目標是清熱毒,而熱毒出來必須找個出口……放心吧,吃了藥會拉肚子,臟臭無比,但隻要能拉出來,人就能醒。”

“當然,要是昨兒您能跟我說實話,說不定現在已經醒了。”

馬二爺見她又點自己,臉色訕訕。

但見她能把服藥後的反應也說得這麼清楚,估摸著是有底的,心裡隻有佩服,對她的嘲諷也欣然接受,低著頭“誒誒”的答應,一個勁的說“好,聽您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清音也不過分苛責,“行了,你去吧。”

馬二爺再三詢問有沒有什麼注意事項,把她每一句話記在心裡,這才匆匆去找白雪梅抓藥,趕回北城區。

“小清,這人找你啥事兒?”左右鄰居都看老半天了,見他被清音“訓”得俯首帖耳,忍不住問。

清音隻說是看病,大家頓時來了興趣,又問是啥病,能看好不?病人啥樣,住哪兒,這人看著眼生啊。

清音隨便敷衍過去,大家見不是杏花胡同的,也不是啥疑難雜症,慢慢也就淡忘了,誰也想不到,她現在

的病人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小蓮英,而三顧茅廬來請她的,就是能在書城市道上呼風喚雨的馬二爺,更不可能知道,小蓮英的病居然是大淹害的。

***

馬二爺的動作很快,上午才把藥喂進去,中午就讓楊三旺來報喜,“清大夫清大夫,好消息啊,咱老太太醒啦!醒過來啦!”

楊三旺跑得鞋都掉了一隻,本來腿腳就不好,衣服穿得邋裡邋遢,像三年沒洗過似的,現在看著更像個叫花子,院裡的老大媽們都湊過來,七嘴八舌問他哪兒來的。

眼裡多少有點防備,畢竟這時候的盲流子可不少,彆是摸進她們16號院準備偷東西的吧?這時候大家都不怎麼鎖門,全在大院裡聊閒,被他鑽了空門那就遭了!

楊三旺目露凶光,像一隻齜牙咧嘴的大狗,“去去去,看啥看,沒見過瘸子啊?”

他本來年紀也不大,本性是老實的,但故意做出這副樣子,越看越像一條大狼狗。柳大媽抱著柳耀祖,笑罵,“喲,你瘸子了不起啊,我還瘸子的丈母娘呢!”

“你誰丈母娘啊,占老子便宜呢?”

眾人見他這麼憨憨的,居然自己去認丈母娘,頓時哄堂大笑。

因為大家都知道,柳大媽的二女婿,也就是柳紅雲的丈夫,還真是個瘸子。當年柳家老兩口打死也不願把閨女嫁給他,是柳紅雲說他的腿是因為自己才受傷的,她不能忘恩負義,硬是頂著全家壓力嫁過去,婚後的日子也過得比較困難,柳家一家子沒少說風涼話,這麼多年不說幫一把,還儘想著怎麼從他們身上吸血,所以柳紅雲也很少回婆家了。

所有柳家人裡,這是唯一一個清音稍微有點好感的正常人。

而楊三旺這人,以這家夥的智商,能混成馬二爺的“得力乾將”,足以證明馬二爺用人真的是……嗯,隨心所欲,任人唯“親”。

“清大夫你乾啥也跟這班老太太一起欺負我,我楊三旺不就是腦子笨點嘛,你們真……真是……”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忽然見不遠處走過來一個長發白臉的女人,眼睛就直了。

眾人順著看過去,“喲,紅星回娘家啦?”

柳紅星穿著時興的的確良紅裙子,像一朵鮮豔的花朵,臉上的粉擦得白白的,眉毛畫得細細的彎彎的,拎著一副豬下水。

臭是真的臭,但羨慕也是真羨慕,背後誰不說柳紅星嫁得好,連帶著整個柳家都雞犬升天,經常有肉吃,不是下水就是豬頭豬尾巴的。

清音遠遠地看了一眼,她的臉色,擦著粉看不出原本的膚色,但要用這麼多的鴨蛋粉來掩蓋,說明氣色其實已經很差了。

柳紅星得意的笑著跟大夥打招呼,走到近前,發現一個凶神惡煞的男人盯著自己,也是嚇了一跳,“同誌你誰啊?咱們這裡國營大廠家屬區,閒雜人等不能進來。”

“你不記得我了?”

柳紅星一頭霧水,“我沒見過你同誌。”

楊三旺唉聲歎氣,仿佛連報喜的心情都沒了。

“行啦行啦,人都走了。”清音把楊三旺叫進外屋,給他倒了杯白開水,詳細詢問老太太的情況,幾點鐘喝的藥,幾點鐘拉的肚子,見跟自己預估的差不多,倒是放心。

楊三旺搓搓手,“清大夫你可神了,咱老太太說她把半輩子的肚子都拉了,整個人至少輕了三四斤哩!”

清音似笑非笑,“那她平時不老‘拉肚子’嘛?”

楊三旺一根筋,哪裡看得出她的調侃,還一本正經的回答道:“可不是,我還經常去給她開治療拉肚子的藥,叫啥樟腦丸,一次開不老少,要跟醫生說不少好話人家才給開。”

“那是樟.腦.酊,不是樟腦丸。”樟.腦.酊在這年代是內服治療腹瀉的常用藥,但裡麵含有阿.片,具有成.癮性,後世曾經禁用過一段時間。

肖老太太那哪是“拉肚子”啊,分明就是拿它來替代的,隻是楊三旺頭腦簡單,沒往這方麵想而已。

當然,清音也沒打算告訴他真相,就這家夥的頭腦,有心之人想要套話不用三句就能套走,到時候可彆害了肖老太太。

“對了清大夫,二爺派我來,是讓我給您送禮來的。”楊三旺賊兮兮,小聲道,“你家安子在不?二爺說了,他今天要是回來,就讓他去城北一趟,二爺能告訴他一點事情。”

清音頓時心頭一凜,顧安雖然從未跟她說過什麼,但她知道,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或許不是單純的為顧全翻案,而是在一條很多人看不見的路上,披星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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