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的孩子可憐是真可憐,要是能出去上學還好,至少能接觸到外麵的世界,可現在連老師都是專門請來的代課老師,吃飯睡覺上課都在福利院裡,很少有機會能跨出大門。當然,也不是強製的,他們想出去也能出去,隻是孩子們膽子小,福利院就是他們的家,誰會離開家呢?
“我們去幫忙串珠子,去做玩具,每次做了就能有糖吃哦!”有個男孩搶著說,對於主動跟他們搭訕的帥氣大哥哥,孩子們是比較有好感的。
“噓……不能說。”有小孩提醒,另一個小孩說,“王老師說了,要是讓李爸爸知道,就不讓我們去啦。”
大家忙都不出聲了。
顧安一聽,這不對勁啊,於是趕緊說:“我不是你們福利院的,我知道也沒關係,我是來走親戚的,馬上就回老家了。”
剛開始那男孩一想也對,膽子又大起來,“那你要幫我們保密。”
“嗯,我保密。”
於是,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說去南灣村“乾活”的事,事情也不複雜,就是“王老師”帶他們去做點串珠子、做玩具的活計,幫忙掙點外快,但這件事是忙著李福院長的,也就意味著這些孩子們的勞動所得,都進不了福利院的賬,都被王老師和組織這個事的人給貪了。
孩子們還向顧安展示他們的小手,有的時候是上課期間帶出去,有的是下課帶出去,最近寒假去的更多,大家在小黑屋裡勞動,光線不好,手都破了好些地方,而用清音的話說,這樣其實最傷害的是他們的視力。
顧安就發現,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孩子,都是眯著眼看人,剛開始他以為是天生眼神不好的小孩,現在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看著他們皸裂甚至變形的小手,顧安暗罵:這個王老師,名為老師,卻不是個東西,枉為人師。
“那那個女孩呢?她沒去乾活嗎,為什麼她的手沒受傷?”顧安指著人群之外的福寶說,福寶的特征太明顯了,他一下就認出來。
“福寶不行,福寶是個笨蛋,她做不好事情的!”
“對,福寶很笨的,沒我們手巧,隻有聰明的小孩才能去南灣村乾活!”
顧安看著人群之外孤孤單單的福寶,心有點軟,從兜裡摸出一把核桃仁,向她招手。
小魚兒這點特彆像媽媽,喜歡吃核桃仁,用她那五六顆小白牙“哢嚓哢嚓”的嚼吧嚼吧,但清音怕她被卡到,不給吃太多太大塊的,這是昨晚睡覺前她塞進爸爸兜裡,準備今天再(悄悄)吃的。
福寶有點害怕陌生人,但很快就被好吃的給吸引了,一點
也不認生的跑過來,“謝謝叔叔!”
剛伸手去拿,一直情緒低迷不出聲的蒼狼,忽然就動了動鼻子,雙耳豎起,惡狠狠地盯著福寶,顧安剛想說“不好”,它的嘴就從鐵欄杆的縫隙裡伸進去,咬住了福寶的褲腿。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大家夥一擁而散,福寶也被嚇得哇哇大哭,顧安趕緊去捏蒼狼的下頜,上次咬趙大媽也是這麼捏開的。
可今天的蒼狼卻很奇怪,他不僅不鬆口,還咬得更緊,一步一步往後退,試圖把福寶從欄杆裡拽出來。
顧安眼見著沒法子弄開他的嘴,隻能安慰福寶:“彆怕,它不是真咬,就是喜歡你身上的氣味。”
福寶這才注意到,大狼狗的牙齒確實沒碰到她的肉,隻是一直死死咬著她的褲腿,倒是沒有再哇哇大哭,但還是害怕得小聲啜泣。
顧安又想了幾個辦法,還是沒把蒼狼的嘴弄開,真想罵臟話,但有孩子,忍住了。
他沒養過狗,但常規的知道的幾個讓它張嘴的法子都不管用,而且他也發現,此刻的蒼狼跟平時都不一樣。平時雖然也凶巴巴的,不喜歡大院裡那些孩子,但它隻是表麵凶,現在卻是明顯能在它的眼裡看到一種恨意,就像它此刻咬著的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顧安頓了頓,蹲下.身問福寶:“福寶見過這隻大狗嗎?”
福寶想了想,居然點點頭,“見過。”
“在哪裡見過?”
“那天我在村子裡,村子裡乾活的地方,王老師說我笨手笨腳,把我趕出去,我就在外麵玩,我看見大狗跟著一個大哥哥,那個大哥哥嗯,是個解放軍叔叔喲!”
彆說,清音還真沒說錯,福寶不是真的傻,隻是心思單純,對人不設防而已,很多事情她都能說得清楚。
顧安點點頭,誇她兩句,連忙從背包裡掏出幾張事先準備好的照片,“是這個叔叔嗎?”
“不是。”
“那這個呢?”
“也不是。”
顧安拿出訓導員的照片,福寶立馬點頭,“就是這個叔叔!”
如果她沒說謊的話,那就說明蒼狼曾經跟著犧牲的戰士去過南灣村,而據他了解,那個戰士在南灣村無親無故。
“那你還記得解放軍叔叔在乾嘛嗎?”
李福院長沒說錯,人人都說福寶傻,可福寶記性非常好,很久以前的事都能記得一清二楚:“他沒乾嘛,叔叔帶著大狗從很遠的地方找過來,不知道在找什麼,我看見王老師跟叔叔說話,王老師還給叔叔煙,但叔叔沒拿,後來叔叔走了,王老師就罵叔叔是死丘八,說要炸死他……”
福寶還在說她那天看見的所有畫麵,可顧安已經清楚,今天來對了,這個“王老師”應該就是他要找的人。
說到這裡,蒼狼似乎也是能聽懂的,默默鬆開嘴巴,還舔了舔福寶露在外麵的凍得發紅的腳踝,這是在表達它的善意和謝意。然後又來拱顧安,示意顧安快走。
顧安不敢耽擱,走之前一再叮囑福寶
今天和那天在南灣村看見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說,不然他就要告訴李爸爸,讓李爸爸批評她,很明顯她很喜歡很在意李爸爸的看法,小姑娘頓時乖巧點頭。
幸好,那些孩子都被嚇跑了,離得遠,他又壓低嗓音說話,他們也聽不清他和福寶說了什麼,遠遠地看著就像福寶被狗咬了,而他是在解救她,安慰她。
一人一狗剛離開沒多久,果然不遠處就有一輛自行車過來,一名年輕男人在門口喊孩子們集合,今天又要去南灣村乾活了,乾完有糖吃,大家歡欣鼓舞的跑出來。
唯獨福寶還留在鐵門裡頭,滿臉羨慕地看著他們。
顧安其實並未走遠,他躲在暗處觀察著,看見這個所謂的“王老師”長什麼樣子,順帶把福利院周圍的環境記在心中,甚至還尾隨到南灣村附近,不過不清楚裡麵什麼情況,不敢輕舉妄動,隻是遠遠地觀察。
而蒼狼的情緒,在到達南灣村附近時,更是達到了憤怒的巔峰,它像一頭惡狼,死死地盯著這個村子,喉嚨間卻一點聲音也沒有,這是狼群準備攻擊時的表現。
顧安愈發確定,這個村子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一直待到夜幕來臨,顧安眼看著孩子們回了福利院,那個“王老師”跟人在村口說話,然後陸陸續續有人將孩子們做的各種串珠和玩具送上一輛小型貨車,顧安繼續尾隨貨車。
蒼狼的夜視能力非常強,不用打電筒,顧安隻要跟著它走,一個坑沒踩,一個石頭沒絆到,就連野草都給避開了。
跟著跟著,車子就來到一座廢舊廠房,廠房門口居然還有人望風,顧安在寒風裡幾乎是蹲守了一夜,大體摸清楚換崗情況,這才披星戴月回家。
他沒回來,清音其實也睡不踏實,但凡有點響動就猜是不是他回來了,加上小魚兒會踢被子了,一夜要給她蓋幾次,壓根不可能睡得沉。此時聽見門口的聲音,她連忙小聲問:“顧安?”
“嗯。”
清音鬆口氣,趕緊把等拉亮,“怎麼現在才回來,我們都著急壞了。”
顧安脫下外套,隨便洗漱一把就上炕,“沒事,我有分寸。”
清音見他神色從容,身上也沒受傷,“怎麼樣?”
“福寶的病不太清楚,但……你讓她離那個代課的王老師遠點。”
清音還想再問,他已經呼呼睡著了,好嘛,人家這麼沒心沒肺,自己白擔心了!
等清音去上班後,顧安起來,在桌上把昨晚記在腦海裡的地圖畫出來,又一點點的修改,完事準備出門去山叔山嬸的小飯館。
“安子去哪兒,彆一有空就往外頭跑,音音都忙成啥樣了,你把魚魚帶出去吹吹風,省得在家天天鬨她媽。”
顧安想到自己是去找白組長,自己和他接觸機會漸多,難保不會被人注意到,“我有正事,不方便帶孩子。”
“你能有啥正事,一天就知道往外頭跑,也就是音音,要換了彆的女同誌,早跟你鬨了,你可知足吧。”顧媽媽見他在數落聲中快步離
開,更是氣得上火。
前幾天才說看著他有個當爹的樣子了,今兒卻連孩子都不帶,“他不帶魚魚,咱魚魚以後都不跟他親,哼!”
小魚兒“嘻嘻”一笑,揪著小帽子上的帽繩玩兒。
且說清音來到診室,開始商量衛生室整體搬遷的事,診室和文件櫃之類的都好搬,大件的頂多就是幾張治療床,可中藥房就不好搬了,因為當時藥櫃打得多,都是半人高一米多寬的大櫃子,沉不說,裡頭的藥材也不好處理,得先拿出來,分門彆類裝好,搬過去再放進去,這可是個大工程。
要是不小心弄混了,把藥性相反的混到一起,可是會把人吃出問題的。
定好的搬遷日子是正月初八,今天已經初五了,白雪梅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清音乾脆叫玉應春來幫忙,還按以前一樣,一天給她開一塊錢的工資,就幫著白雪梅打包藥材,她倆做事很認真,也不會自作主張,凡是拿不準的都會來問自己,把細致工作交給她們做,清音比誰都放心。
剛安排好,大家開始各司其職,李福院長就帶著福寶來了。
這幾天他們沒過來衛生室打針,因為清音開的針水外頭衛生院也有,他們就近打的,清音先把福寶叫進檢查室檢查了一下,很失望——絲毫無變化。
大的地方還是大,疼的地方還是疼,就連腫大的淋巴結也沒消下去。
清音眉頭緊皺,事情有點大條了,這說明福寶的病不是炎症性質的,看來還是得往她不願想的那個方向考慮了。
“這樣吧,孩子的情況有點棘手,我帶你們去區醫院做個全身檢查怎麼樣?”
李福有點為難,“這醫藥費……”
清音事後想想,站在李福的角度,福利院裡還有那麼多孩子,福寶隻是其中之一,要為了她拿出所有孩子的吃飯錢治療,這對其他孩子也不公平,畢竟他們也不算健康,他們同樣有這樣那樣的疾病和缺陷,憑啥他們就得不到這樣傾儘全力的治療?
“這樣吧,福寶的醫藥費,我來出,但你得聽我的。”
李福眼睛一亮,但隨即有點為難,“這會不會讓清大夫破費了?”
清音知道他心裡的小九九,但至少他願意帶福寶來看,就說明他的小心思也是用在該用的地方,“我本來也沒什麼錢,都是工薪階層你也知道,這事我還得回去跟家屬商量一下,能治到什麼程度還不知道,但至少這次的檢查我可以支持。”
李福大喜,忙讓福寶謝謝清醫生。
福寶倒是懂事,嘻嘻笑著說了,還挽著清音的手,“清醫生我們去檢查吧,做很多很多檢查,這樣福寶就不笨啦,對不對?”
清音笑笑,點點頭,讓秦解放去小車班要車。自從確定開特殊門診後,廠裡就批準衛生室可以使用小車班的汽車,清音還一次沒用過,今天就破格用一次吧。
上了車,福寶就好奇的東張西望,但她不會上手亂摸亂動,隻睜著一雙大眼睛看。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圓溜溜的大眼睛,裡麵黑白
分明(),是兒童才有的天真?(),配上彎彎的月牙樣的眉毛,圓圓的臉盤,粉嘟嘟的膚色,一看就是那種很甜的女孩,要是能生在一個正常家庭,她估計就是第二個小清音。
秦振華那邊早早的接到電話等著,聯係好人,到了就能直接做檢查,清音交代幾句,又提前把費用墊付,這才又回到衛生室上班。
因為現在的檢查設備有限,清音又特彆交代要好好看看她的頭顱,出結果更慢,清音一直等到下午才接到秦振華的電話。
“好消息是,沒有腫瘤,你想的那些情況都沒有。”
“我讓我們科的女醫生給她胸部做了一個B超,也沒發現腫塊硬結,腋下淋巴結是有點腫大,但問題不大。”
“那婦科呢?”雖說八歲女孩出現婦科問題的概率極低極低,但並不代表沒有。
“也沒有,我知道你擔心的,驗過,炎症和黴菌都沒有,我還找婦產科同事檢查過,處.女.膜完整,外.陰也沒有傷痕,陰.毛尚未萌出,腋毛也還沒有。另外,子宮卵巢和附件的大小形態也符合她的生理年齡。”
秦振華估計也是聽了林莉和秦解放說的,很是用心的找人幫忙,把能想到的方方方麵麵都檢查了,沒問題是值得高興,至少不是他們猜想的那樣,可……要是其它第二性征都沒發育的話,茹房為什麼會……
沒問題反倒成了最大的問題!
清音看著手裡的筆記,心裡莫名的煩躁,本以為是很簡單的早熟,誰知道卻什麼都不是,可身體又確確實實發生了變化,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算了,謝謝秦主任,我再想想。”
“行,你也彆著急,慢慢想出來的話,記得給我說一聲,這個病例很特彆,我也想學習學習。”
雖然事情暫時沒頭緒,但工作該乾的還是得乾,正月初七這一天,全廠所有後勤科室出動,幫忙把衛生室的用具搬進了新的業務用房,清音分到了一間獨立的辦公室和診室,而且是內外間的結構,裡間是辦公室,沒人的時候可以進去乾點其它事情,外間則是診室,有病人就出來診治,很是方便。
本來一開始清音設想的是特殊兒童門診,但後來想了想,為了避免誤會和不必要的歧視,還是改成了“兒童關愛門診”,而是否屬於能免費治療的“特殊情況”,就由門診護士來判斷,如果是孤兒院福利院來的孩子,則是需要他們的身份證明,如果是家庭困難的,則需要戶口所在地開具證明。
廠裡的錢和清音那點賠償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要是來一個就免費一個,那估計不用多久這條通道就要被堵死了,真正需要幫助的孩子反倒求救無門。
而這時候,清音又發現一個問題——人手不夠。
秦解放要當自己助手,忙得腳不沾地,張李二人負責推拿和打針輸液,以後病人多起來她倆也忙不過來,還得再添人手,中藥房白雪梅一個人也快忙不過來了,林莉不用說,她要坐鎮統籌。
清音算來算去,發現就目前第一階段,至少還缺一到三個人。
林莉報上去,劉廠長那邊很快批複,初八剛把嶄新的“書城市鋼鐵廠衛生室兒童關愛門診”的牌子掛上去,初九就在大門口貼出通知,衛生室要招工!
要求:性彆女,年齡和專業不限,文化初中及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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