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姐坐了會兒就走了,家裡還有事,沒能等到魚魚回來。
等魚魚回來看見水蜜桃,幸福都快飛起來了,抱著一個洗乾淨的汁水飽滿香香甜甜的大桃子,一邊啃一邊唱歌,清音一聽,嘿,還是小菊教她的傣族歌曲,人家時不時還要扭兩下。
隻不過,纖細的小菊跳,那叫人人都誇的傣族舞,壯壯實實的小魚兒跳,那就叫歹徒舞。
清音心裡是這麼想,嘴上肯定不能打擊她,“好了好了,跳得很好,以後都彆跳了。”
接下來幾天,小白還是沒回來,清音的擔憂達到了巔峰,甚至擔憂到隻要聞見肉味都有點害怕,這會不會是小白的肉?
“你這家夥,讓你找小白,你找到哪兒去了,我都擔心死了。”晚上,孩子睡著,清音開始埋怨顧安。
白天她不說,因為小魚魚目前還沒發現小白不在家的事,要是知道了說不定要傷心。
“我在找,但確實沒進展。”他都讓剛子去全市賣鴿子肉的飯店問過,因為小白品種特殊,特彆漂亮,如果有買過應該是有印象才對。
“對了,蒼狼可能要去外頭一趟。”顧安親她一口,手就不老實的順著睡衣下沿伸進去,“徐文宇那邊有個任務,可能要帶蒼狼去外地,大概要一個月吧。”
清音打他手,但對這厚臉皮沒用,人家還更過分,清音隻來得及“嗯”一聲,很快就被他拉著沉迷進去。
……
夏天本來就熱,倆人在一起更熱,完事兒得把電風扇打開,對著床上吹了會兒,身上的汗才乾。
清音把被子拉上來蓋好魚魚的肚子,“要是咱們家裡就能有浴室,該多好啊。”後麵蓋的公共浴室好用倒是好用,就是大半夜的去洗澡,這傻子都知道乾了啥,她還是拉不下臉。
萬一孩子醒來不見媽媽,問起來她也不好解釋。
顧安長歎一聲,“是啊,咱們手裡現在還有多錢,不行就買個獨院吧?”
清音笑著擰他,“你傻啊,我媽留給我的四合院為啥不住,犯得著去單獨買嗎?”
“你們起訴的事怎麼樣了?”
“還早,還在走流程,現在走起訴這條路子的人家多得很,都是產權鬨不清的,法院排隊都忙不過來。”
“要不我去找人插個隊?”
清音搖頭,“彆,越晚下來柳家人越著急,他們現在可還等著賣了清慧慧的房子給柳誌強做肝移植手術呢。”
顧安扯了扯嘴角,行啊,那就拖著唄,這可不是他們故意使手段,是政策和辦事程序就這樣,反正他們不著急。
柳家是真的著急瘋了,每個星期去法院催促問進度,人家工作人員看見他們就頭大,都說了要排隊來,前麵那麼多人家哪家不是等著房子住,哪家不著急啊?柳老太也不嫌丟臉,將孩子抱著去,再把柳誌強用平感車拉著去,就為了“討個說法”。
大院的鄰居們看在眼裡,也不知道該說啥好,很多醫院都給柳誌強判了死
刑,現在他腹水腫得懷胎七八月似的,其實真沒必要去折騰這些事了,所謂的海城肝移植那也是沒影兒的事,可柳家人願意折騰,清慧慧願意陪著折騰,大家也不好說啥。
開學前最後一個星期天,清音打算出去逛逛,魚魚三歲多了,她把腦海裡兩輩子能想到的故事都講完了,且小姑娘記性好,講過的故事都能記住,她想要忽悠都忽悠不下去。而她要是不講故事,她就要聽各種迫擊炮機關槍的聲音,清音想去書店看看,能不能淘到兩本故事書之類的。
這天,母女倆剛吃完中飯就騎著自行車出發,來到書店清音看了下手表,剛好是下午一點半。
把車子停好,進去之後,魚魚就特彆乖巧,不出聲,走路動作都很輕。
清音把她領到賣兒童讀物的地方,找個矮矮的台麵坐下,她自己就挑了一本花花綠綠的故事書捧著看。
清音看了一眼,沒幾個字,幾乎全是畫,這樣倒是對她這種小文盲比較友好。
清音自己也找了本西醫學的書籍在旁邊陪著,看了一會兒,忽然袖子被魚魚拉了一下,“媽媽。”
超小聲。
“怎麼了?”
“媽媽,你看,是崔叔叔,我進來就看見他啦。”
清音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原來是崔小波,正站在一排很熱門的詩歌書架前挑挑揀揀,估摸著是要買點打發時間的讀物,又或者是光看不買。
閨女不會撒謊,她說進來就看見崔叔叔了,那就是他比她們先到。可清音記得,自己出門前崔小波的屋裡收音機還在收聽著節目呢,因為他平時總關著門,除非有人去敲門,不然他基本不出來,清音就下意識以為今天的他也在屋裡。
她騎自行車的速度不比男人慢,還是抄的小路走,崔小波沒有自行車,哪怕就是跟她們前後腳出門,也不可能走路比她還快,那麼隻有一種可能——他屋裡的收音機其實是障眼法。
他壓根就沒有在屋裡!
清音做了個“噓”的手勢,小魚乖乖閉上嘴巴,繼續看自己的圖畫書。清音觀察了一下,她們坐在這個小台麵下,周圍都是家長帶著孩子,攏共十幾個人,再加上有更高的櫃子遮擋,崔小波應該是看不見她們母女倆的。
於是,她也放心的觀察起崔小波來。
隻見他站在書架前,拿起一本書,隨便翻了幾頁目錄頁,放下,又拿起一本,隨便翻翻,又放下,一直重複四五遍,終於拿起一本慢慢的一頁一頁的翻,看得也很慢,應該就是感興趣的。
因為距離遠,清音也看不清他看的是什麼書,這個點來書店的人也不多,他周圍就隔了四五步距離有倆年輕女同誌。
清音正想說,他不會就這麼一直看書吧?忽然,顧小魚又拉了一把她的袖子,“媽媽,崔叔叔在跟老爺爺說話。”
“什麼老爺爺?”他附近沒老人啊。
小魚低著頭,貓著眼睛指指,從她的角度正好能透過書架的縫隙,原來崔小波所在書架的對麵也是書架,正好有
一個頭發花白戴眼鏡的老人。而從這個角度,能看見倆人的嘴唇時不時會蠕動幾下,也就是在對話!
清音心頭狂跳,趕緊將白發老頭的樣貌記下來,又把時間地點確定下來,然後繼續不動聲色的觀察。帶著孩子,她可不敢走近去聽他們說什麼,想從唇形也判斷不出來。
不過,他們也沒說太久,大概七八分鐘,崔小波就先行離開,半小時後,老頭才慢悠悠的拄著拐杖離開,清音也不敢跟蹤,她想了想,從身上掏出一支鋼筆,去收銀台那邊問:“同誌你好,剛才有沒有看見一位老人離開,我好像撿到他落下的鋼筆了。”
收銀員想了想,“你說的是拄著拐杖的大爺嗎?是不是就在詩歌那邊,他每個星期天下午都來,要不你放這裡,等他下星期過來我還給他。”
“媽媽,這是那位叔叔的鋼筆喲!”顧小魚指指不遠處的年輕人,清音抱歉的對收銀員笑笑,“對不住,我弄錯了。”
“沒事,你真是位熱心腸的好同誌。”
清音假意把鋼筆“還”給年輕人,這年頭的人都很樸實,對方說不是自己的,說著說著走到收銀員看不見的地方,清音就把鋼筆收起來,給魚魚買了幾本小圖書,趕緊出門離開。
看來,下次她和魚魚都不能再出現了,萬一收銀員有印象就不好了。
回到家,見顧安難得的居然在家裡,清音趕緊把今天的事情說了,“星期天下午老頭都會去書店,而且都會在同一個書架前看書,你以前見過沒?”
顧安仔細回想,搖頭,“或許見過但沒留意,或許直接沒見過。”畢竟每天那麼多人進出書店,他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記在心裡,更何況在今天之前,他的重點都在年紀跟崔小波差不多的年輕人身上,從來沒想過跟他接頭的會是老年人。
關注重點完全不一樣,或許真的錯過了。
“那就對了,你找人去蹲守,應該能守到他們。”
找誰呢,剛子亮子現在都有家庭還要忙生計,顧安自己又太顯眼,一眼就能被崔小波認出來,清音思來想去,“要不咱們換人去吧,隻要每一次去的都是不同的人,他們應該就很難發現。”
顧安點頭,又搖頭,“還是彆麻煩彆人了,萬一有危險……我有個辦法。”
清音也不知道他用什麼辦法,反正自從那天開始,顧安就開始折騰他那堆廢銅爛鐵,某天夜裡出去一趟,回來還戴著耳機聽了會兒。
“你在書架上裝了竊聽器?”
“嗯。”
這倒是個好辦法,既然可以肯定老頭會去那個地方,那守住老頭就總能等到崔小波現身,一旦能錄到他們對話就能知道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
雖然還沒結果,但應該也是一個不錯的突破,清音很高興,很快迎來恢複高考後的第二個開學季。1978年是有兩屆大學新生的,春季學期入學是最早一屆,秋季學期入學的則算第二屆,清音在學校裡成了名副其實的學姐。
而在這幾個月裡,書鋼衛生室一切工作
按部就班,沈飛揚再沒骨折後,沈洪雷也再沒來找衛生室的茬,就連林莉也對他改觀不少。
就像劉廠長說的,群魔亂舞那十年裡,誰敢保證自己不會走錯一步?沈洪雷隻是剛開始那一年裡興致勃勃,他膽子小,老婆死後迷茫的時間裡,既想乾出點成績又怕真出事,跟孫光輝那樣壞事做儘的人比起來,至少他隻是給書鋼使使絆子,沒有害人性命,沒有搶奪彆人家產,更沒有欺男霸女。
“我不是為他開脫,犯錯就是犯錯,他走錯路,咱們要教育他,督促他改正,而不是一棒子將人打死,大家覺得呢?”
眾人都不說話,其實或多或少還有點氣,但又覺得確實沒必要揪著不放。沈洪雷這幾個月在廠裡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裡,他確實不是乾管理的料,人緣也很差,但至少他不怕苦不怕累,車間出什麼事他都是第一個趕到,第一個監督著完成,很有種身先士卒的意思。
可能是意識到大家不喜歡他的長篇大論引經據典,最近開會發言也不廢話了,都是有事說事,無事沉默。
這樣一個沒什麼威脅的領導,大家好像也沒理由討厭他。
其他業務科室的領導都沒意見,清音這個邊緣科室自然更不會有意見,她現在也很忙,第二學期的課程比第一學期還多,而且是介於基礎和臨床之間的橋梁性學科,她需要花費的精力更多,也就懶得管領導層的事。
剛散會,她就跑得比兔子還快,跑回衛生室收拾收拾,準備下班。
“清姐,外麵來了個三十來歲的女同誌,說是你們大院的鄰居,想申請個兒童關愛門診,可我看她提供的資料,家庭條件似乎不滿足,我也不好拒絕,您說這……”門診台護士苦著臉進來。
“公事公辦,說我不在就行。”清音不是天生的鐵石心腸,而是這樣的“家屬”太多了。
自從關愛門診開起來,確實幫助到很多家庭困難的孩子,可也沒少被人鑽空子,總有人不自覺,通過賣慘和苦肉計混到名額,這不僅浪費了廠裡和政府補貼的錢,也耽誤了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孩子。
要是誰都來說是她清音的親戚朋友鄰居,那這門診豈不是開成清音關係戶的方便門診了?
“我說了您不在,可她還堅持,說不在也沒關係,她跟您關係好著呢。”她也不敢真強硬的推回去,萬一真是清科長的親朋好友咋辦,清科長發起火來可是很厲害的。
“她說她家孩子情況特殊,屬於重病,要是咱們不給他免費治療,說不定就活不了多久了。”還哭了好一陣呢,小護士心軟,就想找清科長確認一下。
清音大概能猜到是誰了,但她懶得搭理,直接從後門出去,下班。
結果剛到家沒多久,一個從未打過交道的女人就上門來了,“小清今天沒去上班嗎?”
清音看著這個卷發紅指甲的女同誌,有點愣神,她們認識嗎?
“嗐,瞧我,咱們雖然一個大院住著,我是前麵倒座房楊家的媳婦兒,我叫肖雲,你叫我雲姐就成。”見清音還是不說
話,她自己訕訕的,小聲道:“我今天去你們衛生室找你,護士說你不在。”
哦,原來這個“鄰居”是她,自己猜的不錯,那更不能給她免費了。因為有眼睛的都知道,楊家的情況真的不差,甚至比很多城市居民還好,一家幾口隻有楊大媽沒工作,其他人都是工人,還有在肉聯廠的,這樣的條件壓根與“家境困難”“無父無母”“父母一方患有重大疾病”不沾邊。
見她還是不說話,肖雲知道打感情牌行不通,心裡暗罵清音不講情麵,一點鄰居情誼不顧,果然是個冷心腸的。
嘴上還得為自己辯解兩句:“我不清楚情況,也是柳大媽給我出的主意,她看我家虎子可憐,說你們衛生室有專門免費給小孩看病的名額,她說咱們一個大院的,你又是街坊中公認的熱心腸,你高低得給我弄一個,我就厚著臉皮去了……”
“得了吧,彆把責任推那不要臉的身上,你自己也想去薅羊毛吧,可彆賴我家兒媳婦不給你開後門,實在是你家條件不符合,你家虎子父母雙全,還都是工人,爺爺叔叔都是工人,工資還不低,你把這名額要走了,那其他真正需要幫助的小孩咋辦?你掏錢啊?”顧大媽毫不客氣的懟回去,“你想給虎子治病這是好事,但彆來綁架我家音音,她沒這麼大權力,每個月發出去多少名額,廠裡都會派專人來核實調查,要是查到你家出問題,廠裡怪罪下來你擔著?你拿什麼擔?”
“再說,要是誰都仗著三杆子打不著的關係去找音音,她要是幫了你,不幫彆人,彆人不恨她?要是都來走後門,音音的工作還咋開展?”顧大媽懟人都不帶歇的。
肖雲滿臉通紅。
“做人可不能這麼自私。”
“就是,虎子生病是值得同情,但他還有父母在啊。”趙大媽也來幫腔。
“可不是,這隻管生不管養,哪是負責任的父母?”秦嫂子也忍不住說,看得越多,她越理解清音當時勸阻她的心情。
“你有錢去扶持娘家人,自己兒子生病就沒錢了?是你娘家弟弟重要還是你兒子重要,這麼大年紀咋還分不清呢!”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扶弟魔的光榮事跡大家都知道了。
肖雲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數落半天,惱羞成怒,想要懟回去,可自己勢單力薄且不占理,看來想薅清音的羊毛是行不通了,隻能硬著頭皮說:“那,那我出錢行了吧,你給虎子看看吧。”
清音看著她的神情,她並不是真的想給孩子看病,而是被大家架在火上,下不來台。
僅此而已。
所以,她也順著再架高點,“好,虎子生病,我們作為鄰居也心疼,能幫一把絕不含糊。”
肖雲一口血梗在嗓子眼: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咋不免費給他治呢!
“但我在家不方便,診療工具沒帶回來,你後天下午帶著虎子去衛生室,我上班。”
隻要掛了號,那就是正經合法的醫療關係,在家看算什麼?法律不承認的。萬一要是有什麼牽扯她也說不清。
她都想把孩子扔出去了,還把楊大媽和孩子趕出來租房住,這樣的“母親”會是真心想給孩子看病?清音不太信。
即使真想治,看病還想占便宜的,清音是真有點怕,上輩子在臨床上她就吃過這種病人的虧,越是共情他們,自己越是吃虧,搞不好還影響自己職業生涯。
到時候去了衛生室,該怎麼看她會看,唯獨現在不行。
肖雲嘴唇蠕動兩下,跺跺腳走了。
“醫生也是人,也得下班,她沒權利逼著醫生下班了還得給虎子看病啊,除非虎子的情況真的危及生命。”
“平時看都不來看一眼,現在知道能免費看病就想要名額,她可真會占便宜。”大家都是人精,打量誰不知道呢。
“這肖雲真是,說同情她吧,她又不是省油的燈,說她不值得同情吧,又有那麼個孩子。”顧大媽歎氣不已,“這當醫生的也煩。”
“任何一種工作都這樣吧,媽就彆擔心了,反正我好好給她看就行,能幫的咱們幫,不能幫的也沒辦法。”
正說著,魚魚忽然“啊”一聲,噠噠噠跑進來,“媽媽媽媽,蒼狼呢?”
清音一拍腦門,“忘記跟你說了,爸爸把蒼狼借出去幫忙啦,估計要一個月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