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經接受這個姥爺和爸爸一起編織的謊話,清音也就不想由她們來捅破。據穗穗爸說,之所以不敢跟孩子說真話,是因為穗穗媽有暴力傾向,以前打過穗穗很多次,最嚴重一次直接把她頭撞在牆上,昏迷了,等再醒來想不起發生了什麼,這才是薑院長不得不同意將閨女送進精神病院的原因。
再繼續留在家裡,隻會傷害孩子。
現在她們要是告訴她,媽媽被關在精神病院裡,而原因還是媽媽傷害過她,對她做了很嚴重的事,會不會刺激到穗穗,想起以前不好的事?這是清音要衡量的。
在講了很多道理之後,魚魚終於勉強答應不把這件事告訴穗穗,但作為交換條件,媽媽也要答應她,給阿姨看病。
清音沒法解釋阿姨的病她看不了,因為在魚魚心目中媽媽就是無所不能,就是世界上最棒的醫生。
但緩兵之計,隻能先答應,萬一她憋不住告訴穗穗,那就全亂套了。
很快,來慶賀喬遷之喜的人就陸陸續續到了,來得最早的是大院的鄰居們,都是過來看看也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
清音一家為人不錯,顧媽媽為人公道,好打抱不平,清音免費幫鄰居們看病開藥,顧安幫忙修理個收音機縫紉機自行車啥的,從來分文不取,所以即使買了大房子搬走,大家也不酸他們,單純就是來幫著暖暖房。
剛招呼他們坐下,洪一姨一家也來了,還挑著滿滿一擔山貨,有乾蘑菇、木耳、春筍、蕨菜,甚至還有兩斤地瓜乾,可真是實在禮物。
“一姨一姨夫你們來就行了,乾啥這麼客氣,又不是外人,真是。”
洪一姨爽朗大笑,“山貨嘛,也不值幾個錢。”
清音抓起一把乾蘑菇,聞了聞,“真香,外頭都買不到這麼好的呢。”
洪家另外兩個兒子,一個在清音藥廠裡當臨時工,一個跟著剛子手底下做工人,雖然年紀老大不小的,但為人誠懇踏實,無論是裡頭的正式工還是領導,都很喜歡他們。
清音覺得他們這一家子以前就是缺個機會,太故步自封了,這不一出來,哪怕做的是最底層最基礎的工作,依然能綻放光彩。
像洪江,現在已經得到胖海叔信任,被他收做正式徒弟,除了拉麵之外還學會炒菜,能做好幾個拿手大菜呢!
幾人正聊著,門口忽然傳來劈裡啪啦的炮仗聲,原來是孔老板和元衛國來了。
清音看見他們的一瞬間還是緊張的,生怕他們帶什麼太貴重的禮品,幸好元衛國隻帶了一套碗,孔老板也隻是一盆綠色植物,看起來是一棵品相不錯的蘋果樹,因為聽說魚魚喜歡吃蘋果嘛。
“對不住,小曼交代我一定要代她跟你說聲抱歉,她早上臨時被通知去出差,這禮物就是她跟我一起挑的,你看喜不喜歡?”
清音一看,那套碗是青花瓷的,連碗筷帶盤子勺子,正好是八套,足夠八個人使用的,而他們家平時也就四個人吃飯,多幾個客人也正好夠用。
“謝謝你們,這可太合我心意了,
真是知我者小曼姐也。”
元衛國爽朗大笑(),孔老板讓人把樹搬下來(),清音就趕緊去看安置在哪裡合適。
很快,馬乾事也來了,他是今天輪到值班,事情一做完就立馬趕過來了,手裡拎著一隻活蹦亂跳的大公雞……跟他那一身規規整整的乾部裝,倒是形成鮮明對比。
一進門,看見剛在客廳坐下的元衛國,他就眼睛一亮,這位可是醫院上下都得求著的人物啊!
一轉頭,又看見孔老板,頓時心頭直跳,孔老板前幾天剛以成本價給療養院賣了一台目前港城最先進的X線成像儀!另外一家醫院也買了一台,但卻比他們多花不少錢呢,唯獨他們醫院拿的是成本價,大家都知道肯定是感謝西山療養院對他兒子的救命之恩。
要是自己能跟他聊上幾句,以後還有接觸機會,豈不是就要在領導跟前露臉了?
馬乾事立馬笑盈盈迎上去,清音忙著招待其他人,沒注意魚魚和小菊又跑出去了。
此時的魚魚,小兜兜裡揣著滿滿的花生和大白兔,趴在狗洞前往裡偵查呢。
這裡本來平時就沒什麼人,周圍好像也沒住人,他們趴著倒是沒引起大人注意。
此時,剛午休完的病人們,再一次在院子裡活動,但因為天氣冷的緣故,人沒一開始的時候多。
一眼就看見穗穗媽坐在剛才的秋千架下,平靜地看著擺動的秋千,臉上神情麻木,眼珠子仿佛是灰白色的,小菊瑟瑟發抖。
“魚魚你不覺得那個阿姨很恐怖嗎?像電影裡的大壞蛋。”
魚魚搖頭,“才不呢,阿姨是穗穗的媽媽,就是好人。”
穗穗一直說,媽媽可愛她啦,每天晚上會唱歌給她聽,會講故事哄她睡覺,還會給她買新衣服,這樣的好媽媽,怎麼可能是壞蛋呢?
為了引起阿姨的注意,魚魚拿著花生,一顆一顆往裡扔,慢慢的,穗穗媽就被吸引到狗洞後麵,也趴下看他們。
看見是個小女孩,女人臉上倒是難得有了表情,“你是誰?”
聲音沙啞,似乎是很多年沒說過話一樣。
“我叫魚魚,我是穗穗的好朋友。”
女人笨拙地撿起花生,像個原始動物似的用牙齒撕開,忽然怔住,“什麼?”
“我是穗穗的好朋友,餘穗穗。”
女人的嘴裡念叨著“穗穗”兩個字,花生也不吃了,眼神仿佛不會聚焦,就在魚魚以為她是不是沒聽見,還想再重複一遍的時候,女人忽然發狂,抓著頭發就往牆上“哐哐”撞。同時,院子裡有工作人員發現她發狂,立馬吹著哨子跑過來,往她身上踢了幾腳,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很快將她壓在地上,嘴裡罵罵咧咧。
“媽的,這武瘋子又發狂了。”
“看來是沒打夠,待會兒老子再給你上一針鎮靜劑。”
“直接上電棍,媽的一天就她事兒多,都四年了,還說自己沒病,沒病你他媽進來養老還是度假?”
牆內頓時傳出女人痛苦的呻.吟
() 。
小菊當即爆發出洪荒之力將妹妹拎起就跑,太嚇人了吧!
這個女瘋子,真的是個瘋子啊!
話說在龍國人的大眾認知裡,“瘋子()”分成文瘋子和武瘋子,文瘋子經常自己絮絮叨叨鬱鬱寡歡,基本沒啥暴力傾向,但武瘋子就是會大喊大叫,攻擊彆人,也會傷害自己。
她就是個武瘋子啊!?[(()”
清音剛好準備出門找她們,聽見這話也是嚇一跳,生氣道:“你們又不聽話亂跑,是不是上次挨的揍不夠酸爽?”
小菊放下妹妹,摸了摸屁股,天啊,魚魚媽媽也是個母老虎啊,生氣的時候可是誰都打,連忙溜了溜了。
魚魚臉上早沒了剛才的驚魂未定,悄咪咪往四下裡一看,確保沒人,這才遞過去一隻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拳頭。
“乾嘛?”清音才不被她收買,準備打屁股。
“媽媽,這是阿姨給我的東西。”
清音一愣,她手心裡,是一根亂七八糟的,臟兮兮的布條,隱約還能出來應該是從病號服上撕下來的。
“小菊不是說她忽然發狂嗎,怎麼還會傳東西給你?”
魚魚眨巴著大眼睛,很誠實地說:“阿姨在撞牆之前,很快的往我手裡塞了這個東西,魚魚不說謊。”
清音自然是相信她的,隻是心裡覺得奇怪,莫非是聽見她說餘穗穗的名字,刺激到她僅存的理智,所以下意識扔出這個東西?可這根布條除了臟,也沒什麼特彆的啊,也不知道在身上揣了多久,汗液、血漬和圓珠筆寫寫畫畫的痕跡多如牛毛,有的地方還是用牙齒咬過的。
實在是太埋汰了。
魚魚卻很執著,“阿姨給我,一定是信任我,媽媽你快幫幫阿姨吧。”
“幫誰?”正撒嬌呢,爸爸就進來了,魚魚趕緊調轉方向,抱著大腿巴拉巴拉把事情又說了一遍。
顧安本來就不太看得上穗穗爸,那個叫餘力的男人,此時一聽,也來了興致,“你真沒弄錯,布條真是那個阿姨給你的?”
“會不會是阿姨扔的垃圾?”
魚魚很肯定地搖頭,“阿姨聽見穗穗的名字,才,才把東西給我,然後才,才……”
她急了。
顧安趕緊抱起來哄,“好,爸爸媽媽都相信你。”
清音無奈,但這種時候即使心裡覺得是魚魚想多了,還是把布條遞過去,“喏,你看看,她啊,就是跟著小菊電影看多了。”
一整個暑假,他們每天給她三毛錢的巨款,她全揮霍在電影院裡,清音都擔心她會不會看成近視眼。
顧安接過來,看著看著,忽然擰眉,再一看,趕緊拿到臥室裡,打開台燈,把布條舉起來,對著強光,看了足足兩分鐘。
“怎麼了?”
清音也有點緊張,魚魚可以說是腦洞大開,但顧安這樣的表情,絕對是有事兒。
“上麵用圓珠筆畫的點和橫線,是摩斯密碼。”
清音:“???”她以為
() 就是亂寫亂畫。
“破譯出來(),是在向外求救。
清音:???
而且?[((),從精簡和準確程度判斷,這個女人應該是一名非常熟悉摩斯密碼的人。”
“可我記得,薑向晚就是市博物館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員啊,據說是大學畢業後就在博物館工作了,後來因為受薑院長牽連,還被停職過一段時間,怎麼會……”
顧安反複檢查,確保自己沒有遺漏信息,“我們需要跟薑院長談談。”
布條子太小了,隻有短短三四厘米,又要保證不會被截獲,壓根不可能露出太多信息。但光是用摩斯密碼求救這一條,就足夠古怪。一名普通的博物館工作人員,怎麼會懂摩斯密碼?至少清音當醫生就不懂,身邊各行各業的朋友們也不懂。
清音雖然沒見過薑向晚,但聽剛才小菊說的,她在裡麵發狂的時候被工作人員打罵,說明她這幾年沒少受罪,她被困在裡麵要是真有隱情,那麼……
“對了,那天魚魚說看見一個女人和餘力很親密,在車裡親吻,你覺得會不會跟這有關?”
顧安不好說,可惜魚魚也沒看見那女人的正臉,隻說穿著花裙子,很漂亮,頭發很長,顧安也沒辦法做出判斷。
出了這樣的岔子,清音作為主人家,還是得打起精神招待客人,快到飯點的時候,穗穗家也來送禮了,餘力隻是來露個麵,很快離開。
沒吃飯好,不然清音感覺自己會按捺不住總去看他,看多了影視劇,她腦海中已經腦補出很多諸如丈夫和小三合夥把原配送進精神病院,意圖取而代之的戲碼。
幸運的是,薑向晚還能求救,就說明她還有理智,並未完全瘋掉。
***
第一天,清音第一次主動去院長辦公室,敲門。
“進。”
薑院長正在桌上寫著一份材料,見是她,愣了愣,“你是中醫科的小清?”
“你好薑院長,我叫清音,這邊出了點狀況,需要您下樓處理一下。”顧安說了,這些話一定要找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聊,不能在他的辦公室。
薑院長微微蹙眉,去接穗穗的時候他是個慈祥小老頭,但工作中,他是一個不假辭色的領導。
“什麼事?”
“是下麵有個病人鬨起來,說是要找您。”
薑院長這才把鋼筆蓋上,匆匆出門,一直來到中醫科,見一個人也沒有,清音拉了拉他,“您來這邊。”
中醫科旁邊還有一個空房間,顧安昨天來檢查過,沒有任何竊聽裝備,應該是安全的。本來他們大可不必這麼複雜,但薑向晚的摩斯密碼求救實在是太可疑了,她一定是在躲著什麼很厲害的人物。
“說吧,什麼事。”
“您看看這是什麼?”清音遞過去一個東西,上麵每一個橫線和點點,都代表著不同的意思,這也是顧安的意思,先試探他,萬一他也是薑向晚被困的元凶之一呢?
薑院長看了看,“這是一本國際
() 通用的摩斯密碼對照表,這樣的我家裡有好幾本,你什麼意思?”
“您家裡的,是薑向晚以前用過的嗎?”
“是啊,那丫頭,從小就喜歡研究這個,最開始我隻給她找到一本俄文版的,她不滿意,還發脾氣……”他的臉上,露出懷念和寵溺之情。
清音仔細研究,發現他在說起密碼本的時候非常坦然,一點也沒緊張或者懷疑,仿佛在說小女孩的蝴蝶結洋娃娃之類。
在他看來,這個東西,不是什麼間諜,不是什麼密信,就是薑向晚的玩具。
清音鬆口氣,看來他應該不是元凶。
馬乾事以前跟她扒過,薑院長當年被人貼大字報,寫舉報信,革委會的上門抄家,在家裡抄出好幾本密碼本,這就成為他搞間諜活動的“證據”,雖然沒多久澄清了,但也落下一個□□的帽子,恢複工作的時候為這事上麵還專門討論過很多次。
普通人都會想啊,你一個醫院院長,家裡藏著幾個摩斯密碼本是什麼意思?一本可以說是興趣,幾本可就說不清了。
要是正常人現在再看見這東西,定會想到那幾年的遭遇,定會大發雷霆,至少也是有多遠扔多遠,但當這個東西是女兒的心頭愛時,薑院長卻隻有懷戀沒有憤怒。
這足以說明,他是真愛薑向晚的。
清音這才掏出昨天那張布條,“這是薑向晚傳給我們的。”
薑院長一愣,接過來看了看,很快發現上麵的記號,心裡一凜,“你是什麼人?你們又是誰?”
清音於是把昨天的事原原本本全說了一遍,當聽到薑向晚聽見穗穗名字發狂的時候,他整個人都不好了,像是極力壓抑著巨大的痛苦,太陽穴突突跳。
“所以,我和我的丈夫懷疑薑向晚是被人冤枉,故意設計送進精神病院的。”
“不可能,她發病的時候我見過,六親不認,不可能有假,這兩年我經常去看她,可她每一次都會發病,五院的院長我認識,沒病的話不可能故意關押她。”
“或許,她有什麼苦衷,不得不妥協裝病?”
薑院長渾身一震,忽然想起個事。
“我在牛棚的時候,餘力半夜裡給我所在的公社打過兩次電話,說她受了我的事刺激,忽然發狂,已經傷害到他和孩子,我當時回不來,後來回來後確實在穗穗頭上看見傷疤,孩子也確實記不清以前的事了。”
“那時候薑向晚已經被送進精神病院了嗎?”
“還沒,我極力反對,我雖然沒什麼通天的本事,但也有一些正直可靠的學生,在沒得到我親自簽字之前,餘力不敢。”
清音想了想,“那您想一想,回來後是不是發現薑向晚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像個正常人,但發狂的時候卻能當著你的麵打穗穗?”
“對。”所以他才同意。“不行,無論是真假,我一定要把她接回家!”
“對了,還有個事,您或許應該知道,大概在兩個月前,有人親眼看見餘力醫生在汽車上跟一名女同誌親密接觸。”
“什麼?”薑院長“哢嚓”一聲捏碎了手中的鋼筆。
清音知道薑院長要一段時間消化這個消息,他不笨,以前隻是沒把人往壞處想。
而當前最重要的是,無論是真瘋還是裝瘋,都必須先把她接出來,才能知道事情原委,謎團要解開隻能等薑向晚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