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在時琉麵前慢慢消散。
疲憊的小琉璃妖艱澀地睜開眼睛。
映入眸裡的如一片金光的海, 刺得她眼睛生澀,發疼, 還有些睜不開。
小琉璃妖動了動, 卻發現動彈不得,手、腳踝、還有腰身,都好像被什麼東西捆住了, 她隻能努力睜開眼縫,仰頭向上去看。
一根鎏金盤龍的碧玉柱, 高得直插雲霄。
柱身之下,瘦弱單薄的小琉璃妖被金色的仙索捆著,綁在了高可擎天的盤龍玉柱上。玉柱沒入雲霄之處,翻騰如龍的雲裡, 隱隱有叫神魂顫栗的雷鳴咆哮。
應著那雷聲, 玉柱上的盤龍昂首, 龍須怒張, 金華流轉在碧玉柱內, 竟仿佛隨時要化作怒嘯的真龍之相。
那雷震龍鳴的聲音仿佛直入軀體, 小琉璃妖栗然低下頭,隻覺著渾身都撕裂似的疼。
而伴著那些聲音, 從許多方向投來不善的目光,低而雜亂的聲音湧入她識海,衝撞得她頭痛欲裂——
“她就是那隻琉璃石心化成的小妖?”
“琉璃石心,那可是混沌伴生之物,這方天地都不曾見過, 不知是哪裡來的……”
“似乎是業帝從域外戰場中帶回來的……”
“你們是否聽說過,琉璃石心一旦成妖,便也成藥, 隻須迫她自戕,便得轉世,成為那天地至寶的九竅琉璃心……”
“原來隻存在於仙界舊誌中的九竅琉璃心,竟是如此神奇的來曆?”
“這可是業帝宮中的小妖,你們連她都敢動……”
“若真能吃了九竅琉璃心,說不得,便是能與那位眾神之主的中天帝一較高低了呢……”
“是誰將她綁在這縛龍柱上的?這是要用天雷龍噬之刑,迫她自戕嗎?”
“這,是否有些過了?”
“過?區區小妖而已,現身仙界本就是妖禍,若覺著過,待她化了那九竅琉璃心,你們可都彆與我爭……”
“…………”
餘下的話聲逐漸被一擊高過一擊的雷鳴蓋過。
那盤龍玉柱上每落下一記雷擊,捆縛在柱上的小琉璃妖便顫栗難以,撕裂般的疼痛讓她失去了哭或者求救的能力,而盤附在碧玉柱上的惡龍的龍嘯之音更是震得她妖魄搖搖將碎,連蜷縮都不能。
小琉璃妖隻能任那些惡意而覬覦的目光打量,像要將她割得四分五裂。
她知道。隻要自戕,如他們所願,便能結束這場漫長得永無儘頭的折磨,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可她不想死……
業帝又入了界門,去了域外戰場,她還沒有見他最後一麵,還沒有聽他讀完走前那夜的那卷書……
她不想……
小琉璃妖艱難地撐起頭顱,望向界門在的方向,刺眼的光已經變得暗淡下來,那些貪婪注視著她的人影也開始模糊不清,她隻是固執地望著那一個方向。
興許等不到了吧。
不知道業帝會不會難過。他的中天帝宮總是冷冷清清的,外殿那小小的一隻琉璃池子以後也要空了……
仙侍們說南蟬仙子是仙界最美的,她若是與業帝結了契,業帝應該很快,很快就能忘記她這隻小妖了……
說不清的欣慰又難過慢慢裹住她。
小琉璃妖的眼皮越來越沉,終於支撐不住,慢慢闔下去。
在黑暗吞噬掉全部,在最後一線光前——
一道雪白的劍影,自天儘頭來。
“倏——!”
仿佛要撕開這片天地的劍影,一瞬就從天邊到了眼前。
翻湧的雲層被激蕩一空,雷鳴戛然而止,瑟縮般攏回天穹,而後利劍直入盤龍碧柱——隨著金色惡龍仰天一聲痛嘶駭然的嚎鳴,整根擎天般的碧玉柱被破開空洞,又由那劍尖遁去的一點,伴著驚天的哢嚓響動,蛛網般的裂隙遍布整條碧玉柱。
“嗷!!”
盤龍痛苦又憤怒地哀嚎。
可它卻動不了了,那道雪白劍華就直直將它的龍頭釘死在那碧玉柱上,任它如何掙紮,也漸漸無力委頓地盤縮下去。
縛著小琉璃妖的金色仙索隨之斷裂。
像一片無力的落葉,小琉璃妖向雲層跌下。
“呼。”
風聲掠過碧玉柱下。
眾仙麵前一晃。
一道雪白層疊的金紋長袍,上覆金甲,戰甲之上血色猶存,肅殺之意幾乎穿透蒼穹。神明垂首,懷裡托抱起虛弱瀕死的小琉璃妖,懸於碧玉柱前的無儘長空。
那雙金色的瞳俯視下來,沉著無以抗衡的冰冷與神性。
目光掃過之處,眾仙紛紛惴然垂首。
“爾等——安敢!?”
聲若清雷,震掃四方。
小琉璃妖終於在這震蕩的聲響裡轉醒。
她睜開眼,抬手,輕輕拽住神明身前的金鱗甲衣,拉了拉。
業帝低下清冷的金眸。
妖魄傷得快要潰散的小琉璃妖費勁地仰頭,虛弱地朝他笑了笑:“回去……好不好。”
“——”
雪白劍華流逝天際。
裂開巨隙的縛龍柱前,已經再沒了那道身影。
然而歸途未竟,業帝被攔在了自己的帝宮外——
殿外,一身淺紫疊白裙袍的仙帝轉過身來。
她靜靜望著近前的身影。
業帝懷抱著隻半透明的小琉璃妖。小妖臉色蒼白,虛弱地靠在業帝的頸旁肩上。
被業帝一路以本源氣息溫養,小琉璃妖此刻的精神比之前在縛龍柱前好了些,感覺到中天帝宮將近,她費力地睜開眼,望見了帝宮殿外,正中的兩根白玉柱間的那道身影。
南帝,南蟬仙子。
小琉璃妖想起什麼,還蒼白的臉緊張仰起來點:“你,你要與她結契了嗎?”
神明垂眸,金色的瞳在睫瞼間尚透著一絲未褪的寒意。可望向小琉璃妖時,那抹寒意又慢慢融化,如湖泊躍金,淺水柔和漾著。
“你便隻記著結契了麼,小琉璃妖。”
“……”
話聲落時,業帝已抱著小妖,落足到殿外白玉砌起的石階上。
他垂眸望著小妖,便要與階前的仙帝擦肩而過。
仿佛視若未見。
南蟬忽言:“你怪我對她袖手旁觀?”
業帝猶如未聞,平步走過。
南蟬仙帝轉身麵他:“可琉璃石心成妖,仙界儘知,你若將她留在身邊,隻會成為三界眾矢之的。”
業帝停下,金瞳微抬:“宵小之輩,又有何懼。”
“你司掌仙界數萬年未生波瀾,當真要為她,自汙中天帝宮無上清名?”
“若要用無辜性命來換,”神明斂眸,邁入殿中,“這清名不要也罷。”
“!”
邁入殿中的刹那,小琉璃妖的眼前,熟悉的金光罩下。
——
宗主峰藏書閣,靠窗的桌案旁。
時琉從膝前抬頭,慢慢鬆開在睡夢裡握得僵緊的手指,翠玉石榴從她掌心跌回手腕旁。
少女卻一動未動,出神似的,她扭頭望向桌案前的窗外。
果真不是巧合——
人在中側,蟬為鳴夏。
南蟬仙子便是仲鳴夏。
時琉記得晏秋白說過,仲鳴夏是掌門晏歸一在遊曆凡界時帶回來的。那麼,晏歸一知道,自己帶回來的是仙界五帝之一的分|身嗎?
少女從牆根前起身,有些心思鬱結地皺著眉。
萬年前那場名為滅魔實為背叛的三界之戰,究竟有幾位仙帝牽涉其中,時琉無從分辨。
好在從夢境裡看,南蟬對業帝的情意如傳聞一般,做不得假,仲鳴夏應當不會對酆業不利。
而仲鳴夏的神識氣息,狡彘既有所覺,酆業也不會未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