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秋白凝氣斂神, 環視身周。
在他的視線裡,參天古樹撐起的那片夜空不再星斕如舊,而是隔著一層透明的, 薄薄的罩子。
那神識罩子將整座慧辰軒與院裡的參天古樹籠罩其中,不容一絲氣息泄出。
而能在他麵前做下這等盛舉卻不叫他提前有分毫察覺的, 自然隻能是古樹樹梢上被少女抵在樹乾前咬著頸側的那個……
魔。
晏秋白望著玄黑袍袂上若有似無的魔息,眼眸微沉。
“為何設界,”晏秋白低斂下眸, 不再去看樹上顯然失去理智的少女, 問, “閣下是想殺我嗎?”
“怎麼會。”
魔未動唇, 微嘲又帶點漫不經心的聲音卻在偌大結界內每一個角落裡回蕩無遺——
“殺了你, 有人會生氣。”
“……”
晏秋白沒有再回答,因為他神色忽地變了。
——
站在慧辰軒門前的青年在空氣中嗅到了一絲極淡的冷香,清冽而沁人心脾。但晏秋白卻很清楚, 這是一種血的香氣。
這是混沌之血。
不必觀察或再猶豫,晏秋白再次抬眸, 這一次他眼神沉凝而複雜地望著樹梢上,藏在夜色裡兩道若隱若無的人影。
樹上的少女攀扯著那人的腰間玉帶,身影間迫那人更緊。
她附吻的頸側, 正是結界內血氣來源之處。
晏秋白冷冽了眉眼, 持扇在前:“你以血操控她?”
“……”
魔側眸,冷漠睥睨著樹下的人影。
“是又如何。”
“她視你為這世上唯一至親至友, 為你所謀不惜犧牲一切, ”晏秋白自然知道當初在玄門峰內時時琉所說的人就是麵前的魔,由著他眼神更涼,折扇抬起, 指向樹前虛扶著少女後腰又任她為所欲為的魔,“你卻如此輕視逗弄她?”
“人世間七情六欲如何表達,我學不會,亦用不著旁人教我。”
魔薄唇微勾,眼尾餘光睨下來,眸子卻如凝冰的漆墨。
他不掩眼底冰冷殺意。
“兩個選擇——你是站在這兒等她醒來,為見你兩難,不知所措,還是自覺離開,當今日事從未發生過?”
“……!”
晏秋白握扇的指骨驟緊,指節都透起冷淡的霜白。
樹梢前,少女似乎覺察身前被她壓在樹上的人正不專心地分出心神與旁人搭話,她不滿地低嚀了聲,緊闔著的睫毛顫了下,半睜開來,裡麵清透的眸子此刻像遮上了一層迷蒙的霧氣,茫然又自惱的。
少女蹙起眉心,鬆開了涼冰冰的腰間玉帶,轉而抬手,握抵住他微敞的襟領,她將身前的魔更用力扣在粗糲的樹乾上,沒鬆口的齒尖用力——
這一咬更深。
“?”
魔低斂回眸。
與之同時,樹下人影驟然轉身,似不忍再看。
晏秋白握扇指骨顫然兩息,身影消失在原地。
樹梢上,魔低垂下眼簾。大約是因為逼走了某人的師兄,他語氣愉悅又怡然滿足地低歎了聲。
然後長笛才朝著結界某個邊沿一抬。
像是無形的結界如透明帷幔般,被掀開一角,外麵一隻縮成狗子大小的獸影迅速躥進了結界內,停到樹下。
狡彘隻敢往樹上看一眼,就連忙乖巧地把腦袋磕在前爪上。
“稟主人,此行我一路隨玄門弟子下山,探查數次,但沒能在隨行的聘禮中發現羅酆石的存在。”
酆業略微揚眉,眸裡不耐的戾意微晃,但懷裡被小螻蟻嚴絲合縫攀附著的充實感還是很快便抵消了他這點煩躁。
半天沒見到魔有動怒的跡象,狡彘安心了點:“我猜,應該是在晏秋白身上。主人方才放他進來,可有所察覺?”
“羅酆石受了兩帝封印,合心之前,我還探查不到。”
狡彘憂愁地晃了晃腦袋。
主人想恢複帝境,便要羅酆石合心,可主人沒恢複,又探查不到它被封印後的氣息所在。
怎麼想怎麼無解。
“那好像就隻能等到大婚前,晏秋白按約定,親手把羅酆石交給十六了。”
狡彘說著,拿爪子撓了撓腦袋,它趁機小心翼翼抬起頭顱,往樹上偷瞄。
結界中的血氣漸漸淡了。
吻靠在魔的頸側,少女也慢慢鬆了口,她鬆軟垂下的長發糾纏著他的,又枕著他肩,氣息勻稱而平穩,眼睫輕輕闔著,像要睡過去了。
狡彘猶豫了下,還是小心地問:“主人怎麼知道,晏秋白會就這樣離開啊?”
“因為愚蠢。”
魔撥起少女幾綹青絲,勾繞在指節間,這樣真切而親密的存在感,仿佛連胸膛間的空蕩也可抹去。他想著,懶懶低垂著眸,眼神幽遠而深晦:“像我曾經一樣愚蠢。為本性所絆,顧忌越多,最終越會失去一切。”
“……”
狡彘似懂非懂地垂回腦袋。
彆的它不知道。
但那隻小螻蟻的膽子越來越大這點它是發現了,她現在竟然都敢抱著主人咬脖子了,這是多麼悍不畏死的精神。
-
時琉從許久未有過的一場昏沉深眠裡醒來時,窗子外灼人的光早就滿溢進來,落到榻前的紗幔外。
輕紗繚繞,被微風拂動,紗間銀絲漾得晃眼。
時琉有些不知身在夢境還是現實。
少女輕眯起眼,轉回頭,便想從榻上起身。
隻是沒來得及做完掀開被衾的第一個動作,她就捏著薄被,呆在了榻上。
眼前,近得咫尺之距,玄黑衣袍微微敞開,襟領像是被人粗暴地撕壞了,露出一隙膚色冷白如玉的胸膛,以及半邊淩厲又清貴的鎖骨。
時琉人生裡第一次傻得如此徹底。
以至於她都不確定自己是僵了半刻鐘還是八百年才回過神,繼續僵著仰頭,視線順著那鎖骨線描上去。
還未過頸,她便見到了一道血色的牙印。
似乎是咬得極狠又極深,以至於在魔身上,一夜過去竟然都沒消痕。
——
她是被狡彘那隻土狗附體了嗎?
時琉用力闔了闔眼。
少女最近越發鮮有情緒的清麗麵龐上,這會罩著不言自明的絕望。
她已經不想再往上看了。
可惜有些事情注定是逃不掉的。
於是不饒片刻,頭頂便響起有人睡得慵懶沉啞的嗓音:
“是誰說,婚期既定,便不得逾矩?”
“……”
“哦,原來是隻不許我逾矩,你隨便做什麼都可以?”
“…………”
時琉羞憤欲絕,閉眼裝死。
魔側撐著額,好整以暇又似笑非笑地低眼望著。
輕易可見的豔紅沁透過少女白皙麵頰,又一直漸染到她雪白的那段頸子,頸下凝作的霜雪似的藏在揉亂的裡衣領口內,再看不得。
魔有些遺憾地垂掃了睫羽,抑下眸裡將噬的墨意。
他坐起身來,懶散係起腰間垂下的鬆開的玉帶。
“不許裝睡。”
魔冷淡似嘲的聲音落後,又過了好一會兒,身旁終於“複活”過來的時琉才終於開口,隻是聲音好久未有過地、十分地小:“你明知我控製不住血咒,不該再回來……”
“如此說來,你做出此等惡事,還要怪我?”魔側身問。
“…………”
不想再回憶半點自己的所作所為,時琉羞憤得閉上嘴巴。
“記好了,昨晚是你造下的惡業,為惡是要付出代價的,”魔低低掃了少女一眼,“拿到羅酆石前,不許那個晏秋白靠近你身周一尺之內,懂麼?”
“……懂。”
時琉此刻滿心隻想把魔從眼前送走,想都沒想地用力點頭。
魔略微滿意。
他身影轉瞬便到了榻外,停駐片刻,理整好最後一根發帶與最後一角襟領,他側過身:“接下來的十日裡我不在時家。十日之後,我會在上次離開玄門時你更衣的那座小廟裡等你,也為返仙做準備。”
紗幔後,少女睜開眼,眼神清明而略染不安:“十日後,我會把羅酆石送過去……你的返仙需要多久?”
“一日左右。”
“那萬一被那些墮凡的仙人發現,豈不是非常危險?”
“所以之後十日,我會將剩下藏在暗處的仙界螻蟻引出來,興許鬨出些動靜,你不必在意。”
“既然還要一日時間才能完成……”時琉也從榻上起身,氣息微促,“那我不能一直等在小廟,會引去尋我之人的。”
魔略微皺眉,側身望向紗幔:“你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