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琉垂了垂眸:“這樣也好。”
——九竅琉璃心的誘惑在這三界大過一切,足夠將世人所有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她與時家一身。
也省了她憂心數千裡外的破敗小廟中那人所行被暗處的墮仙發覺了。
時鼎天自然不懂她心思,聞言氣得臉色鐵青:“好什麼?哪裡好?!”
“家主,這個時候就不要動怒了,先想想如何應對吧,”時良霈皺眉道,“依我之見,明日大婚便暫時推遲,將此事壓下蓋過,再行大婚之禮,這才妥當。”
時鼎天擰眉:“請柬早已傳遍仙門世家,如此突然,如何推遲?”
“但為了時琉的安危著想,還是——”
“謝過五叔,但不必了。”
少女清聲淡然響在殿內。
交首接耳的兩位長輩驀地一停,依次看向她。
時琉眼也不抬,安安靜靜地說著自己的:“玄門拖不起,也等不及,聯親既定,那便不容有變。至於一己安危,明日入夜之前我便會突破化境,自保之力總是有的。”
時良霈歎聲:“十六,你何必如此固執呢?”
“與固執無關,我隻是不會為逞凶為惡者讓步,”時琉終於抬眼,眸子清透而冷,“誰想殺我,那便親自以項上人頭來問我的劍好了。”
“錚——”
隨少女話聲,她手裡斷相思兀然清鳴,穿堂而起,直入雲霄。
時鼎天與時良霈都麵露意外,尤其時良霈,他驚訝地再次打量了遍堂中站著的少女,神識之下,少女劍芒仿佛銳利得要透體而出。
他靠回椅裡,神色讚歎又無奈地搖了搖頭:“行吧……咱們時家,當真是出了個了不得的女娃娃啊。”
時鼎天見時良霈放棄勸說,不由擰眉,沉默半晌,他望時琉:“你當真堅持,一切結果自負?”
“是。”
“真出了什麼差錯,可彆怪我沒有提醒過你!”
時琉斂下氣息:“若無旁事,我回房修煉了。”
“……”
得了準允,時琉轉身,離開了議事堂。
出來之後她才收到了晏秋白的劍訊,同樣是聽到傳言,憂心來問的。
對師兄這邊,時琉態度便鬆軟了許多,她婉言幾句說明了自己的想法,很快便收到了晏秋白的回訊。
[當日在荷花池旁,你說除惡務儘,還記得我說什麼了麼?]
[無論你想如何,師兄陪你。]
時琉望著浮在空中的小字,眼神微微搖晃。
情之一字,終究最是難償。
少女站定許久,最後還是輕輕揮散了劍訊小字,沒有再回複什麼,她轉身,朝著最西邊的主閣走去。
明日入夜前,她須得穩固化境才行。
少女離去的方向,垂垂將墜的落日掛在雲峰邊,燙得雲霧如灼。
像是血一樣的殘色。
…………
日月輪替。
藏在數千裡外的青山郊野,破敗小廟獨自安靜在世間的角落裡,無人打擾。
直至某一刻,小廟之上,忽然響起一聲震駭天地的晴天巨雷——
紫黑色的雷一瞬間仿佛撕開了整麵長空,猙獰可怖的巨口張開,露出仿佛毀滅般的天怒之威來。
方圓千裡內所有活物發了瘋一樣向外遁逃,仿佛遲一息就要魂飛魄散。
然而。
那幾若滅世的驚雷還未能完全從那裂天的口子中遁出,紫黑色間,便忽然多了一粒一粒又一粒的淡金色光點。
初時極小,然後慢慢蔓延,擴大,相連,最後連成一片金色光海——
紫黑色驚雷的深處發出極為不甘的恐怖的怒吼,天地間卻無幾人聽得見,而千裡長空之下,原本遁逃的活物望著天上那片覆蓋了一切也吞沒了一切的浩然金海,全都愣在了原地。即便是未開靈智的走獸都跪伏下來,虔誠地將獸首叩地,以示臣服之心。
而那片無垠如星河的金海終於從天邊慢慢淌下,如一截朝暉織著晚霞,萬般顏色最終融彙作這世上最聖潔的白。
一道猶如實質的寬闊無比的登天梯,從天邊落下。
小廟的門打開。
鐫著暗紋金線的雪白長袍迤邐垂墜,酆業跨過廟門,金光彙在他眉心,慢慢點落與數萬年前一模一樣的神紋。
朝暉與晚霞為他重織就神袍,長風與青雲為他冠起長發。
他身後破敗的廟宇忽得金光洗禮,煥然大作裡,廟宇自壘數十聖潔雪白的長階,自拔百丈巍峨大殿,頃刻便成壯觀蓋世之神廟,洪洪鐘鼓之聲震蕩千裡,香火鼎盛之勢衝透雲霄——
凡界萬座中天帝像,或蒙塵,或埋土,儘在此刻金光鍍身,濯儘凡塵不染。
——
中天帝業,時隔萬年返仙,當得如此盛景。
而廟宇外仰頭望著他的女子眼神慟然,手裡捧著翠玉長劍,幽深而感懷地望著神明眉宇間萬年未見的金紋。
然而神明忽止。
酆業望著站在廟外孤身一人的仲鳴夏,便也是南蟬在世間的分身,他暗蘊金芒的眼神一瞬漆然。
“……她人呢。”
神明之聲浩然,千裡之內天地同響,無數靈物凡人驚惶四顧,不知天上神明問何人。
南蟬黯然而笑:“你到不了的數千裡外,時家正在行大婚之禮。既已合心,你便該懂,你狠不下心,所以她為你選了另一條沒有她的路。”
“——”
天地間驟然無聲。
純白聖潔的登天梯卻忽地震顫起來,如栗栗將碎。
酆業眉心金紋閃爍,神脈劍破空而去,被他狠狠握在掌心,餘聲字字戾然如驚雷:“這就是她給我的交代?!”
“是,她說這是她送你的臨彆禮物,至於剩下的……”
南蟬輕聲:“你該猜到了,她會留在凡界,也答應玄門起誓,永不飛仙,成為下一個藺清河,劍定天下……然後有生之年,凡界疆土所至,為你洗儘萬年冤名。”
“——!”
少女當日輕聲猶如在耳。
……“世人未曾給你的公理,我想給你。”……
……“人間的路我為你鋪。”……
酆業手中長劍顫栗嘶鳴,清唳之聲直衝雲霄,撕碎了萬丈金海——
可金光之海融彙,再次鋪滿蒼穹。
就像登天梯搖搖欲碎,卻終歸未碎,甚至沒有一絲裂隙。
“沒用的,你知道啊,”南蟬難過地望他,“這是自開仙凡兩界時便與你同存的天地造化,規則之力,即便是你也不可能扭轉。”
“…………”
數息之後,天地歸寂。
神明手中的長劍也平靜下來。
可天地太安靜了,安靜得讓南蟬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快、越來越驚,難以言喻的恐懼感蒙上她的心頭。
便是那一瞬,她見神明聖潔的雪白長袍袍尾漸染開墨色的花。
神明額心的金紋也停歇,半邊滌上豔麗的血色。
“——區區造化。”
辨不清是神是魔的青年忽地低聲,仰眸,半金半紅的神紋印在他眉心,亦是一半神聖一半邪魔。
地麵震蕩,極遠的天際,金光之海的邊沿忽然染上第一線血紅——
就仿佛一片血色天地吞噬而來。
下一息,南蟬麵白如紙,驚惶顫聲:
“你——你是要將幽冥的乾坤造化之力強行拉入凡界?你瘋了嗎?!”
“…………”
遠在極北,隱世青山上,天上忽落下第一滴雨。
血色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