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神脈劍冰涼地抵在喉前, 時琉大約會以為這是個噩夢,一個最叫她驚慌、慟然、不知所措的噩夢。
她望著魔漆黑得不見半點光亮的瞳眸,張了張口,聲音澀啞。
“你為什麼要來。”
“因為你騙了我。”
長劍橫立, 薄刃的劍鋒生生抵在時琉頸前, 魔闔上那雙漆黑得可怖的瞳眸,半金半血的神紋綴在額心, 他垂著血淚的側顏慢慢森冷而漠然。
“我說過, 我最恨欺騙和背叛。”
劍身變得更冷了, 像塊冰一樣, 涼得時琉心裡輕顫了下:“……所以, 你是來殺我的嗎?”
“不然。”
魔閉起的眼尾細長,薄厲。
他偏過臉,明明是反問,聲音卻冷得聽不出一絲情緒來。
幾息過後,喜榻上的少女像是終於說服自己接受了這樣的結果,她點了點頭:“也好。”
魔握著劍柄的蒼白指節不可察地微抖了下。
空氣冷漠無聲。
時琉跟著輕聲問:“隻是可不可以在你殺我之前, 再給我幾天時間門。”
“……幾天。”
時琉在心裡演算一遍, 想她為他昭雪的那些準備都運作起來,至少也要年時間門, 可他應該等不了那麼久。
那就隻能把對的事交給對的人。
好在這一世不同前生, 她遇到幾個值得信任和托付的朋友,足夠了。
“天,”時琉仰起頭, 安靜望著他,“天便夠了。”
染血的長劍緩緩垂下,立於身側。
魔冷然閉著雙目:“兩日。”
“…好。”
時間門有些緊, 但匆忙些,或許也來得及。
時琉想著,提起嫁衣長裙從榻上起身,沉重的花嫁金冠贅得她微微愁眉,正想抬手去解——
“唰。”
青鋒無痕。
而純金簪花的飛鳳嫁冠已然從她烏黑青絲上滑墜,跌到地上,像玉器瓷器似的四分五裂。
——更像是替她提前承了某人的恨意落下的死局。
大約是察覺到那金冠斷口上銳利割麵的劍意,少女麵色微白,她有些黯然地看了它一眼,便也顧不得再緬懷,長垂著如瀑青絲,披著大紅嫁衣,朝樓外快步走去。
屋內染血的白袍掠起,魔閉著眼,漠然踩過落地的金冠。
淡金色的齏粉散去在風中。
時琉站在殘敗的小樓外,已臻至化境的神識外放,偌大時家便儘數籠入識海。
不認識。不認識。還是不認識……
時琉一一分辨過那些沾染著神脈劍劍意的屍骸,沒有一具屬於時家或者玄門。庭院間門收拾殘局的是為數不多的受了輕傷或是無礙的時家弟子,說明無論如何,局麵已經回到時家和玄門掌控中。
難怪他已尊為無上帝境,連借幽冥乾坤造化之力強壓登天梯的規則之力這種事都能做到,卻還要像個凡夫俗子似的,提著長劍從山下一個個殺上來。
時琉想著,有些失神地仰頭,望著天上那輪將隱的紅月。
魔亦停在她身後。
到此時少女忽仰起臉,神識感知裡他才醒回神,聲冷如冰:“或許我不該殺他們,放他們進來像餓狼撲食那樣撕碎這裡的每一個人,才是更叫我快意的結局。”
時琉搖頭:“不好,九竅琉璃心不能留給你之外的任何人。”
“——你以為這樣說,我就不會殺你了?”
時琉微怔:“我沒有這樣想……之後不會說了。”
她不等身後的魔再開口,便提起長裙,朝樓外走去。
時琉第一個見的人是時璃。
時家遇戰前,時璃就從後山破關,領時家主家弟子守在離西北竹林內小樓最近的地方,做時家的最後一道防線。
包藏禍心的外來修者的屍骸就在他們腳邊躺了一地,卻不是殺過來的,而是被人追殺至此——
隻一人,一劍。
時家弟子卻無人不記得那道染得通紅的雪白袍從漫天血雨中走來的畫麵,如刀劈斧鑿般刻在他們的記憶之中。
而此刻風雨稍歇。
那個大約算不得人的存在便又出現了,跟在他們時家真正的紫辰身後。
所有在場的時家弟子下意識停住,或警惕或不安,更有甚者已經緊張地握住身旁的佩劍,死死盯著時琉身後的魔。
時琉不去看任何人的眼神,她穿過那些活人與屍骸,直直走到他們之中的某個少女身邊。
所有時家弟子中,唯獨時璃不曾為兩人的到來而停下,她正從屍體堆裡翻出來一個被外來修者重傷昏迷的時家弟子,將人拖到旁邊池邊的白玉欄杆前。
她神色麻木,眼神深處更多是茫然,隻行屍走肉似的做著重複的整理。
直到時琉攔在她身前。
時璃一僵,有些失焦的眼睛慢慢定住,她望著時琉,半晌才顫聲:“你當真是——”
“是。”時琉答。
麵容如霜的少女慘然地笑了下:“我都沒有問完。”
“無論你問的是哪一個,都是。”時琉語氣輕而匆匆,“我的時間門不多,我沒有等你從傷痛中回神的工夫。”
時璃像是被什麼刺傷了,她微微擰眉,麵色更白:“即便父親族叔和長老他們曾經對不起你,但今日時家付出這樣大的代價,你就還是這樣無動於衷嗎?”
時琉一默,而後清透的眸子抬起,淡淡望著時璃:“時家今日遭受的一切,確實是代價——從十七年前紫辰降世,他們為了將紫辰命數密切關聯世人興亡而費儘一切心思做下的,而後又借紫辰之名使時家崛起為第一世家、在這些年裡所擁有和獨享的——今日便是他們遲來了十七年的代價。”
時璃惱怒的神色僵住。
時琉側身,視線掃過那些昔日巍峨壯觀的庭院樓閣,而今在這場亂戰裡殘破不堪。
她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虛名之上建立的第一世家,又敗落於虛名,這不是世間門應有之意嗎。”
“……”
最後一絲血色從時璃麵上褪去,她唇瓣微顫,似乎想辯駁什麼,但最終還是沒能出口。
時琉轉回來:“今日之後,時家衰敗是必由之勢。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便時家頹勢難挽,而今已與玄門共存共亡,百年時間門裡也不會再有今日這般大的動蕩。”
時璃回神,眸子微頓:“你想說什麼?”
“用不著百年,你會成為時家新的家主,我知道你和時鼎天不一樣,或許你能給我…給世人看一個新的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