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全都說了。”到此時已經沒什麼好隱瞞,時琉木然答道。
酆業神容微寒,眼底隱有薄怒。
但他抑下而未發作,反倒仍是聲線低和:“你好像總喜歡小瞧我,難道你覺著,你一個低階的小仙子能殺得了我?”
“可是劫境玉就是那樣顯影,你也信了。”時琉目不回避地望他。
酆業微微停頓,隨即漫不經心地笑起來:“仙界之人不老難滅,縱使時間長逝而容顏不改。那劫境玉裡所顯,許是萬年以後的事情了。”
時琉眼睫輕顫了下:“即便真是萬年以後,你就甘心我殺掉你麼。”
酆業一怔。
幾息後,他忽不由地啞然而笑:“豈止甘心?”
“什麼…?”
“若真是萬年如此……”
酆業笑得微顫,快要靠抵到她額前,那雙晃著細碎金色的星海似的眼眸望著她,情緒如海潮乍起又落,綿綿殷殷,笑意也難抵其中深色。
“若真是萬年如此,那已是我死而無憾了。”酆業垂下了睫,遮住眼底最後一潮難掩真實的情緒。
時琉無聲攥緊了指尖。
——
她聽得清清楚楚。
酆業口中安撫她說著萬年後,卻其實連他自己也是半點都不信的。而明知她便是將要送他歸滅的人,他卻仍對著她言笑晏晏像全不在意。
時琉知道那不是不在意她,是在意到了極儘。
他的不甘早在她未曾知時便已洶湧,後來仍是他親手選的這條路,既然他選了,那她便陪他走下去、和他一樣義無反顧。
幾息後,時琉長出一口氣,又繃回來,她抬手戳住又借機俯到她身前將她半擁在懷裡的酆業,把人抵開幾寸去。
等那人配合直回身,時琉才發現自己指尖正抵著他額間神紋。
“!”
時琉表情一變,心虛難安地縮回手。
興許是前世小琉璃妖對中天帝那種神明信仰似的虔誠猶存,這種舉動莫名讓她有種自己在狎近乃至褻瀆神明的錯覺。
明明麵前的“神明”根本不需要她褻瀆,已經黑心透了。
正想著,酆業低歎:“都要死了,靠一下也不行麼。”
時琉:“?”
酆業:“方才你還說會像前幾日一樣不拒絕我親近,現在就反悔了,到底誰才是小騙子?”
時琉:“…………”
時琉忍無可忍:“先不說,我剛剛是不是這樣答應得你的問題——要死了這種話不許讓我聽到第二次。”
酆業難得見時琉如此生氣,眉眼都更沁透了情緒似的生動活泛,他不由多看了兩息,然後才在少女更惱火前啞然而笑。
“好,都聽你的。”
“即便劫境玉無法改變,也一定有補救之法。”時琉微咬牙。
她神色罕見地凶,像是要跟命數豁出去賭一次狠,眼眸思動良久,她仰回臉去看酆業:“翡翠仙骨當真無解?”
酆業停頓了下,像是無奈:“南蟬還真是一點都沒跟你落下。”
“不止是她,關於這件事,你也不能有一點隱瞞我,”時琉認真睖著他,“如果你瞞我,我會恨你的。”
酆業微怔,而後失笑:“行。”
不等時琉辨彆清楚他應的哪一句,已經聽酆業又開口:“確實無解。三界唯有此物,能一擊之下使我神魂碎滅。”
“神魂……”
時琉想起什麼,遲疑地放輕了聲:“若能留下一縷神魂,是否還能像你現在這樣——”
“仙骨成刃,一縷也留不下,”酆業似笑,不在意地揉亂少女還未梳起的長發,“見過摔碎的琉璃石嗎?神魂便會像它一樣。”
時琉眼神微顫,麵色越發蒼白,卻仍拽下他手來死死盯著:“琉璃石是可以拚起來的。”
“碎成渣滓了,如何拚?”
“就算是碎成粉末,拚一萬年,我也拚得起來,”時琉眼圈慢慢泛起紅,濕潮黑眸凶狠地睖著他,“我不許你死,你就不能死。”
酆業愣住了。
不知過去多久,神魔垂下眸,薄唇勾起低而輕和的笑:“這句聽起來,怎麼有些耳熟?”
時琉不理他玩笑,薄薄的眼瞼愈發沁出難過卻倔強的嫣色,她就那樣瞪著他,連眼尾都透起豔麗的紅。
“……好。”
終究是有了心的神魔告負。
他輕歎,將少女抱進懷裡靠住:“為了你,我也不會輕易赴死的。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
時琉輕吐呼吸,竭力把情緒壓住,同時不忘顫著聲線囑咐:“你說的,為了我也不可以死。”
“嗯,我說的。”
酆業勾了勾手,不知從哪淩空拿來的水似的梳子,拿來慢吞吞給被他揉亂了的長發的少女梳頭。
一麵梳著,他一麵想起什麼,不太友好地眯了眯眼。
“晏秋白還活著,我怎麼也不能死在他前麵。萬一我死之後,他飛仙了,上來又和你結什麼道侶之契——”
冷白額心上,神魔紋微微熠起血色的半邊。
那人聲線微寒。
“我會氣得掀開棺材來找你算賬的,小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