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酆業與時琉並肩入席時。
不遠處,雲海四散,忽有金鐘之聲從昆離帝宮的正庭傳來。
層花枝雲座上的仙人們頓時停下手中的金盞玉箸,顯是對這一幕已然習慣了,全望著入庭之處。
碧玉門樓下,西帝昆離緩步而入,笑容滿麵:“我玉京盛世安泰,數千年和樂無事,與諸位仙長又是數甲子未見,也不知諸位近來可好啊?”
“……”
座下紛紛起身相賀。
一片祥和裡,時琉坐在最高一枝的雲庭間,難得她神態困懶地撐著額,望著庭外雲海翻湧,像隨時要睡過去。
唯獨那雙清透眸子裡卻是滲著涼意的。
——時琉自然不困。
她隻是半點都不想間昆離那副虛偽嘴臉,更不想目光交集虛與委蛇罷了。
然而躲是躲不過的。
不知是聽夠下麵的奉承,還是試探夠了酆業的敵意與耐性,昆離終於舍得拖著一身燦爛晃眼的金袍上得最高的雲庭來。
初入庭下,似乎不察身後紛紛暗中投來的目光,昆離神色複雜,似悲愴又驚喜地望著酆業,半晌麵顫而不能言語——
“業帝提前到了,你們竟不與我通稟,”他轉身,作態怒斥仙侍,“使我如此怠慢,你們還不上前認錯,回宮之後給我好好閉門反省!”
“是,陛下。”
隨西帝昆離前來的幾名仙侍連忙上前,跪地認罪,聲聲懇切。
下麵層雲庭間的聲音漸漸靜了,似乎人人都嗅到一絲微妙而緊繃的氣氛,紛紛停杯投箸,靜觀其變。
而至高雲庭上。
酆業懶垂著眸,靠坐在席地鋪著軟繡的桌案之後,他像是未曾聽見那仙侍一頭接一頭重重磕在地上的動靜,連眼皮也未抬一下。
雲庭間風漸寂然。
庭下眾仙中,萬年前便在的那些麵色都有些驚詭——在他們看來,即便業帝與昆離真有不解之仇,以業帝中正清和的本性,也不會如此為難無視一個昆離帝宮的小小仙侍,早該喊停了才對。
難道正如傳言所說,業帝不複當年,竟已然入魔了?
那些低聲輕議終究忍不住偷偷起了,庭外雲海漸生躁動。
仙侍額頭已磕得見血,卻仍未停,時琉雖然知道對方無辜,心有不忍,但酆業未語,她便隻與他同列。
直到桌案下,酆業勾著她的手指,在她掌心輕輕一撓。
時琉微怔。
她明白酆業是叫她喊停的意思,卻有些不解他為何自己不開口,要多此一舉。
但少女沒有去多想,還是順他意輕聲低勸:“代為受過之人,也是可憐,業帝便不要難為他了。”
“?”
昆離佯怒的麵上眼角一抽,他微眯起眼,覷向時琉:“這位仙子望著麵生,不知你是?”
時琉仰起白淨的麵龐,不退不避地冷然望他:“我隻是業帝宮中的一個小仙侍,初來玉京,若有不識規矩冒犯到西帝的地方,還請西帝容諒。”
“小小仙侍,可坐不到這裡。”
昆離眯眼盯著她,眼神裡忽露冷光,聲量更是驟提一截——
“好啊,難怪業帝有入魔之相,原來你便是那個竟敢對中天帝君施妖蠱之術的妖女?”昆離扭頭,“神衛何在?將這罪魁妖女給我拿下!”
“是!”
著冷光鎧衣的一隊神衛應聲現身,顯是早有準備,頃刻間便呈合圍之勢,麵色凶狠冷厲地就要撲上去將少女擒住。
然而眾人未能得手,卻先僵停下了。
合圍之中,無聲也無息——
全程懶得一字相與的酆業隻輕抬袍袖,將身旁少女攬入懷中,雪白暗紋的寬袖將少女半身相遮。
直等得四野闃然,神魔才懶洋洋抬了眸。
“動手啊,”酆業啞然低笑,他後靠到玉欄上,掀起眼眸色嘲弄地冷睨著昆離,“怎麼,萬年前有斷辰相幫,幽冥十五部叛亂裡應,凡界仙門應聲隨之外合——這些悉數捆在一處,你才攢夠了膽量,敢與我動手麼?”
聽酆業點破舊事,昆離麵色鐵青,卻不怒反笑:“業帝當真是受妖女蠱惑,竟是是非不分了?還請業帝清醒些,莫要包庇妖女,否則入魔為禍,便是界與之為敵——這樣的下場,豈不是墮您萬年清名嗎?”
酆業亦笑,舉杯似邀:“威脅我?”
盞中瓊漿如刃光清寒。
昆離麵色微變,眼神更煞:“豈敢,提醒而已。妖女乃仙界之禍,我忝為司權仙帝,必徹查之。”
“哈哈,司權,徹查。”
酆業飲儘杯中瓊漿,將金盞擲於桌案上,叩得黑檀木砰然悶響。
而神魔額間金血兩色神紋熠熠微冷,身□□外雲海暗沉洶湧,如蒼龍騰淵,驚雷將落。
神魔抬眸,眼底淺金連作星海。隻是這一次不複萬年前神性溫柔,而是冰冷漠然,如傾天之勢——
“昆離,你是在求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