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帝宮外, 那夜的星海漫長得不見邊際與儘頭。
不知是仙人醉的醉意還是夢裡的恍惚,時琉眼前總像罩著一層薄薄的水氣,讓夢裡的一切都看不分明。朦朧之中, 她好像看見無邊的夜色降臨在中天帝宮裡,身周幽晦的漆黑吞沒了殿內的燭火, 又化作絲縷的霧, 如魔息般,它們遊過內殿冰涼的白玉石磚,撩開輕紗金線織就的幔帳, 纏上她夢裡也難安的手腕足踝。
她像被縛在一葉小舟上, 小舟在無邊的夜色星海裡蕩漾地晃。
遙遠的細碎的金色星礫再也不掛在天邊, 它們就在她的手指旁。搖曳的小舟裡她被路過的星子勾起手指, 忍不住輕輕撥上去,那些星礫就像害羞似的顫栗, 躲開, 而後消失, 連著整座星海一起,然後無邊的黑暗重臨。
看不見的絲縷的霧也在那一瞬將她纏得更緊, 小舟被黑暗裡無形的浪潮掀起, 在高低難平的峰穀間抨得震顫, 搖搖墜晃,像快要塌碎在漆黑星海的浪潮裡。
夢裡的時琉起初覺著新奇, 有趣,後來便隻想逃掉。
可惜無邊的魔息早織作鋪天蓋地的網, 無論往哪裡逃,它們總會又纏上她,抱她更近, 纏她更深墮入那無底的淵海裡。
而夢裡逃不開的魔做著最可惡至極的事,偏要迫她清楚地望,魔似乎喜歡聽她細碎惱哭的聲音,看剔透的水珠墜在她濕漉的眼睫尖兒上,再故意叫它被晃得墜下,摔碎在她柔軟細長的青絲緞上。
直到在無邊魔息的儘頭,時琉看見一片金色的神光。
時琉想起前世聖座上溫柔的神明,抑不住欣喜地逃脫身後無邊的黑暗星海,她撲進那片金光的海洋。
像前世的小琉璃妖踩在聖座前神明雪白的衣袍上,溫柔的低語撫慰在她耳旁,神明輕梳理過她揉亂的長發,擦去她眼角未墜的淚,又輕撥弄過她哭得微紅的鼻尖。他抱她在懷裡,薄唇微張,像在極遙遠的夢裡低低喚她什麼。
時琉聽不清,有些著急,怕他很快就要離開,於是握緊了他襟領叫他俯近,直到神明溫和的低聲輕揉上她耳心:“對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那我等下再輕些好不好?”
話聲未落,金色光海裡的神明為她梳理長發的手扣在她腰後,他俯身將她抱近——
漫長之後,光暗再次交替。
“——!”
時琉被嚇醒了。
她睜開眼,正側身對著榻外的內殿。
穿廊外的薄曦剛破出雲海,霓光在白玉柱欄上描繪著豔麗的畫卷,又將畫影投到內殿殿門的白玉石磚上。
夜色收場,“可怕”的夢終於結束了。
時琉想著,不知什麼心情地吐了口氣,剛要動作——
蓋在身上的“被衾”動了動。
時琉兀地僵停。
她到此時才忽意識到身後抵著的不該是牆壁,而是有溫度的人的身體。蓋在她身上的也並非刺繡薄衾,而是即便主人坐在聖座上也足以迤邐垂地的雪白暗紋長袍。
時琉默然數息,忽地把眼瞼垂蓋回去。她選擇閉眼繼續裝睡。
寂靜過後,有人低聲作笑。
身後抵著的胸膛跟著笑意微微震顫,不得不說,同樣是經過被隨心意調控過的漫長“一”夜,某人興許徹夜未眠,偏還精神得很。隻嗓音裡微微透著些慵懶的啞感,聽起來卻更撩撥蠱人。
至少時琉沒辦法在這樣的笑聲裡扛過太久。
於是榻上裝睡失敗的少女倏地睜開眼,掀開身後那人側攏在她腰間的手臂,就要跳下榻去逃之夭夭。
“啪嘰。”
第一步就失敗了的少女慘烈地摔回榻上。
時琉驚慌地看向酸澀到仿佛分離了的腰肢和長腿——這種感受實在很難想象屬於她的身體。
很快,驚慌和羞赧變成惱火,少女氣得眼睛睜得前所未有地圓,她仰頭去看身後的酆業——
“你、太、過、分、了。”
少女紅透著臉頰,字字近咬牙切齒。
神魔額間的金紋正以一種極慢的速度輕熠爍著,隻差將心情極好注釋在旁。他垂著烏黑睫羽,神色近溫柔地望著她:“真生氣了?”
隨話音他拂起袍袖,微涼的指節輕蹭過少女臉頰。
果真燙著,隻是分不清是赧然還是驚惱。
神魔更低垂了睫,啞然笑著低下頭來,他輕吻她嫣粉的頰,微尖的下頜,又到纖細的頸項。
時琉僵著,抬起的手欲落又止。
她是打算粗暴地給他直接推開的。
——假如他不是這樣溫柔,像虔誠討好一樣地吻著她,叫她心口都被他無比真實的情緒柔軟到泥濘的話。
時琉遲疑地慢慢放下手。
但還是有些不自在,於是少女紅著麵頰朝榻外偏開臉:“…過去,多久了?”
酆業從她頜下微微仰眸,聲音啞然又好聽,“嗯?”
那雙漆黑的眸裡碎熠著星礫似的金色。
時琉忽有些遲來的恍然——她終於知道她夢裡墜落沉淪的那片“星海”,觸之可及還會躲開她的碎星,到底是哪裡了。
想通這個令她臉頰更染一層暈紅:“我是問,距離萬仙盛筵結束…過去多久了。”
神魔垂了垂睫:“一夜。”
“?”
時琉轉回來,豎起一根手指抵住他冷白額心間的神紋,此時戳著這裡她絲毫沒有負罪感了——因為某人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他現在有多烏漆嘛黑不需要被玷汙隻有他玷汙彆人的份。
“你不要以為我喝醉了還——就什麼都不知道,”時琉憋氣,“昨夜帝宮外的晝夜交替分明被你改過,時間流速根本不正常。”
酆業勾住少女手腕,低頭也吻她羞赧屈起的指節:“不記得了。”
“你改的,怎麼會不記得?”
“我沒有刻意推遲,”酆業停頓,終於在少女清透微惱的眼眸裡坦誠,“隻是停下後,就叫天亮起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