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瓊眉頭打了個結。
她盯著酆業背影,看了許久才轉開臉咕噥了句:“你是傷心過度精神錯亂,還是真走火入魔失了心智了?到仙界最邊遠之極境刨土,挖出來的蟲蟻都知道你從前是什麼人神莫近的德行,還需要問我嗎?”
“……”
酆業漠然回眸:“今日之言,抵你今日不死。滾。”
紫瓊一頓,笑意淡去,她眼神沉澱得有些複雜:“仙庭裡都在傳你性情大變,我還當他們說假的。”
殿內隱有清唳,像是笛聲,可無形之中殺意逼人,又更近劍鳴。
紫瓊歎了口氣,舉起雙手,緩步向後退去。
直到退到她方才現身之處才停下。
“最後一點提醒。”
紫瓊望著酆業身前露出一角的衣裙,喟然輕歎:“你若想不傷滅她神魂的前提下抹去昆離神識,隻有一個時機。”
那人背影不動如山。
紫瓊卻並未在意:“待昆離醒後,他的神識在她神魂內主動冒頭,壓製她本體神識、強行禦使她神魂之時——在那時強行剝離他神識,是你唯一保全她神識神魂不傷的機會。”
“……”
殿內仍是寂然無聲。
就在紫瓊動念,將要離去的前一息,她忽聽得殿中那人啞聲。
“為何幫我。”
紫瓊一默,笑裡的亮意像褪了色,她眼神微黯。
酆業未等她答複:“你該學昆離,要狠心便徹底。既然為惡,縱使悔恨,在我這裡也沒有立地成佛的道理。”
紫瓊眼神晃了晃,她從黯然裡回神,輕嘖聲:“誰要悔恨了,你便是再給我一次機會,當初我也還是沒辦法看他落個身死道消,誰叫我便瞎了眼,找上這樣一個夫君呢。”
出乎她意料,話聲落下,竟不聞殿內那人動怒。
紫瓊眼神閃了閃:“再說,我也不是幫你。”
“?”
不知第多少次,紫瓊又望向雪白袍後掩著的少女的衣角。
她眼神柔和下來,喟然低歎。
餘聲如幻夢,隨她身影,泡沫般在空中散去——
“說了,你或許不信,她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了。……她很好,是不該為昆離這種人陪葬。”
-
“小琉璃妖”是在傍晚時複醒來的。
中天帝宮外,星海已入了夜色。細碎的星礫散布在或遠或近的深藍色長穹內,像是幕布裡灑落一地清亮通透的琉璃。
中殿內,神座旁燭火正爍動。
座內的神魔忽睜開眼。
內殿有些窸窣的響動。
酆業正欲一動神念,到內殿榻旁,便聽見細碎輕淺的步聲輕促而著急地跑來——
他側落過眸,正望見神座一側的白玉階下,赤著雪白踝足的少女眼神驚慌而懵懂地撲入殿中。
見到座上的神明,少女清麗的麵龐一怔。
而後她慢慢咬唇,皺起鼻尖,跟著“哇”的一聲——
酆業受驚而未醒神,“小琉璃妖”卻已經踏過玉階撲向他懷裡。
洶湧的眼淚頃刻就濕透了酆業身前的袍襟,而罪魁禍首嗚嗚咽咽地貼在他胸膛前:“業帝……我夢見你死了,怎麼辦……”
停了數息,酆業終於醒回神。
神魔難能有哭笑不得的時候。
他抬手,安撫地拍了拍少女單薄的背脊:“噩夢而已,不怕。”
“…真的嗎?”
懷裡少女仰頭。
猝不及防地,那雙被淚水濯得清透潮濕的烏黑眸子便撞入他眼底,連細白的眼尾也沁著勾人的紅。
酆業喉結微動。
下一息,他轉開眼眸:“嗯。我何曾騙過你?”
話出口得溫柔而自然。
等回過神,酆業卻是一怔。
這話……就像曾經說過,熟稔的場景,熟稔的語氣……
在他記憶裡卻尋不到一絲痕跡。
酆業幾乎擰眉,一種仿佛丟掉了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的躁戾感,從他心底隱隱攀起。
“小琉璃妖”似乎好哄得很,抽了抽鼻子,很快就把眼淚和後怕都壓回去。
她窩在那人身前雪白衣袍間,又不安地動了動,大約忍了片刻,“小琉璃妖”終於耐不住,她細眉輕蹙地從那人懷裡脫出來,赤足站在聖座前。
酆業回神,按下心思,低聲問:“怎麼了?”
“是你給我穿的衣服嗎?”少女猶豫。
酆業略作停頓。
他回憶了下,時琉牽他入的夢裡,他所見的那隻小琉璃妖,一直是半透明的小水妖似的模樣,自然不著寸縷。
“是,”酆業遲疑地說了個謊,“這樣很好看,你不喜歡麼?”
“…喜歡。”
小琉璃妖拎起裙尾,轉了一圈,又停下來。
她赤著雪足,往聖座前挪了兩步,踩在那人迤邐垂地的聖袍上,輕聲道。
“可是我要回小水池睡覺了,你幫我脫掉好不好?”
酆業:“………………”
酆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