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攸地一點微涼, 孟元元手指一蜷,不著痕跡的端來腰前。
賀勘才將探出的手,隻能順勢背去身後, 喉間輕咳了聲:“這塊是給淑慧的?”
問的正是他方才放回架上淺玉色緞子, 這樣看著,上頭織著桃花的紋路。
“是, ”孟元元不著痕跡的往架前站了站, 手裡摸上料子,“給她做件襖子。”
“家裡有繡娘, 交給她們就好。”賀勘道聲,視線看去女子細巧的手。
拿針線簡單縫製些香囊帕子就行, 這雙手始終是用來彈琴的。
孟元元抿下唇沒有說話。一件襖子雖說誰做都可以,但是代表的東西不同,秦淑慧是想父母,家人的親情, 不是隻想要衣裳。
夥計利落的裁下布料, 疊好先放去了櫃台處。
“去那邊看看。”賀勘示意鋪子裡間。
掌櫃的也等在那兒, 笑吟吟著一張臉:“娘子請看,這裡可都是稀罕貨。”
孟元元跟著進了裡間, 甫一邁過門檻,就感覺出了這裡麵與外間的不同。有名貴的綾羅,也有關外來的各種皮子。
而方才掌櫃展示給賀勘的,就是一片白色的兔毛皮子。
賀勘拿起皮子往孟元元手上一送,問:“試試是否柔軟?”
孟元元手裡摸了下, 皮毛柔軟順滑,應當是處理相當好的兔毛皮子:“挺好的。”
掌櫃的聽了,笑著道:“可不是嘛, 這皮子軟和輕便,做成臂套正好。平時套在手臂上,袖子一擋,外頭根本看不出,暖和著呢。”
如此一說,孟元元也就明白過來。賀勘買兔毛皮子,是想做臂套,如此確合適。
相比於貂皮子,狐狸皮子,這兔毛的更加輕薄柔軟,臂套皮子朝外,內裡是軟毛,套上了一點兒不顯臃腫。
“好,就這塊。”賀勘道聲。
掌櫃的忙應下,一邊引著人再看去彆的料子。賀勘也是難得耐心,聽人嘴裡頭介紹著。
夥計過來,將皮子收好,隨後做了記錄。店裡就有手藝很好的裁縫,會根據客人的要求做各種衣物裙帕,等約好的日子,東西做好了,客人過來取就是。
孟元元拿著自己選的布料,問夥計結賬。
“娘子不是與公子一起的嗎?”夥計放下手中活計,問了聲。
聞言,另一邊的賀勘回過頭來,盯上孟元元手中的緞子:“元娘,算在一起罷。”
“不用,我自己買就好。”孟元元輕輕一聲,隨後走向外間去,對夥計道了聲,“煩請算一下賬。”
見狀,夥計趕忙跟出去。
櫃台前,孟元元掏出自己的銀錢,買下了緞子。
正好,賀勘也跟著走出來,看見她與夥計錢貨兩訖。一塊布料而已,她也要算得這樣清楚麼?
仔細想想,自從她來到洛州,從未跟他要過什麼。她明明平日裡也是有花銷的,卻是一直用著她自己的,她身上能有幾個銀錢?
“公子放心,您適才說下的我都記住了,晚些時候就讓人送去府上。”店掌櫃跟在後麵道了聲,笑中頗有些諂媚。
賀勘回神,對人頷了下首,邁步走到櫃台前。
此時,孟元元整齊疊好布料,不經意往街上看了眼,竟是在街對麵有一家雅樂館,正有清脆的琴聲出來。
“要不要去看看?”賀勘站在一旁問,心想她擅長曲樂,正好一路回來也可歇息一下。
孟元元收回視線,淺淺從櫃台邊退後:“公子去罷,我想先回輕雲苑。”
雅樂館,多是男子們消遣的地方,飲茶談事。
聞言,賀勘竟是心中輕歎。他也沒想去,隻是以為她會喜歡,她倒好,直接讓他自己去。
“不去了,”他往那雅樂館看了眼,“一道回府罷。”
長街這邊是州府最繁華的地方,離著賀家倒也說不上遠,拐過兩個街口就能到。
孟元元不太熟悉這邊的路,隻能跟在賀勘身後,不時往街道兩邊看看。這是她從紅河縣跑來州府,所養成的一個習慣,認一下環境,以防下次走錯。
當到了賀府時,賀勘沒有走正門,而是和孟元元一起進了後巷。
長巷幽暗,平時走的人少。
“年底,這條後巷還是莫要單獨走。”賀勘微微側臉,視線中是女子搖曳的裙裾。
孟元元嗯了聲,其實她也並不常出來。要說以後單獨走這條巷子,她覺得應該很快就會離開賀家。
她的安靜與默不作聲,賀勘有心多說幾句,大多時候又得不到回應。
“元娘,你既認得珊瑚,在權州時有沒有聽說過火珊瑚樹?”他問。
如果算起來,十年前,他和她都是在權州的。他是十歲的少年,而她是個小小的女娃兒。
孟,是那個孟家嗎?
孟元元看著前麵的背影,腳步稍慢了些:“見是見過一些,都不大,沒有公子所說的珊瑚樹。”
寂靜巷子裡,清淺的聲音很是好聽。
賀勘應了聲,本就是隨意找些話與她說,沒想過她會知道。珊瑚樹那樣的珍寶,又怎會隨意被看到?
連他都沒有親眼看到,隻是瞧了眼那盛放的大木箱。
已經到了小門外,賀勘走上去,抬手叩響了門板。須臾,守門小廝過來開了門。
他與孟元元一前一後進了小門,下麵又是一段小徑。
“我書房中也有幾本樂譜,你想看便過去拿。”在岔道口,賀勘停下腳步,等著身後四五步外的孟元元。
孟元元想說不用,實際上,她並沒有什麼功夫來彈阮。
還沒等她開口拒絕,賀勘先一步道:“不若,我找了給你送去罷。”
正巧,前方走來一個小身影,兩人的話也就就此停斷。
跑來的小身影似是也沒想到,在這偏僻的地方有人,還是賀勘,忙規矩的停下腳步,恭敬叫了聲:“大哥。”
賀禦滿頭的汗,發絲沾黏在臉頰上,一身衣裳更是亂得不像話。
“跑什麼?”賀勘問。
“沒什麼,追小狗。”賀禦小聲道,兩隻小手不安的背在身後。
其實他這樣根本藏不住手裡的繩子,繩索一頭的已經落在他的腿邊。
賀勘並不想管這個弟弟,抬步離開。他還有自己的許多事情要做。
見著大哥離去,賀禦這才敢舒出一口氣,現在也沒有心思去瘋跑,耷拉著腦袋往來路回去。走之前,仰著小腦袋瞪了孟元元一眼。
“你彆以為是在看我的笑話。”他鼓著圓乎乎的臉,裝著大人的樣子皺眉。
孟元元嘴角淺淺一勾,心道這娃兒倒也有趣。這話說回來,不管是秦淑慧還是賀禦,在賀勘麵前都會變得蔫兒噠噠的,像是老鼠見了貓。
而已經走出去一段的賀勘,也不知為何就回了下頭。
原本還強裝趾高氣昂的賀禦當即縮了下脖子,隨後轉身邁開小短腿兒就跑,一會兒便沒了影兒。
見此,孟元元不禁輕著笑出聲,手遮在唇邊。
不遠處,賀勘腳下一頓。夕陽光暖,映照著馬尾鬆下的女子,她雙眼發亮,嘴角淺淺帶笑,那樣柔美與恬和。
也隻是短短一瞬,她便轉身離去,身影如蓮輕嫋多姿,馬尾鬆下再無倩影。
他目光收回,重新看去前方。
興安打從遊廊上跑下來,往這邊跑過來,隔著幾步停下:“公子,派去紅河縣的人來信了。”
賀勘眼簾微垂,看去興安手上的黃皮信封,兩指一夾到了手中。
經過這些日子,其實事情已經很明顯,孟元元所說的都是真的。隻是信拿到了手中,還是覺得略有沉重,畢竟秦家的養育恩情擺在那兒,他要如何處理?
展開信紙,上麵字字句句清晰,與當日劉則所說完全重疊,更是多了許多不知道的。一樁樁的,全是秦尤作下的事情,而外麵欠下的銀錢,一日日的滾利,沒完沒了。
難怪,這混賬都把主意打到孟元元身上。
賀勘眯了下眼睛,手指一收,那張信紙便皺在了手心裡:“看來,是真要回去一趟。”
“還有,”興安雙手垂在身側,仔細往四下看了看,“公子一直打聽的火珊瑚樹,有人送了信兒來。”
賀勘手裡越發收緊,信紙幾欲成為碎片:“說。”
“在黑市上,有人稱曾看見過。”興安小聲回道。
“黑市啊?”賀勘齒間磨著三個字,“這麼多年,竟是流落到黑市上了麼?”
興安隻知道賀勘一直在私下尋找什麼珊瑚,但是並不知道為了什麼?按理說,賀家這樣的士族,要一棵珊瑚樹並不難。從他跟著賀勘開始,人就一直惦念著火珊瑚樹,他又不敢多問。
“公子,你不會要去什麼黑市罷?你明年要春闈的,彆碰那些東西。”興安提醒了一聲。
賀勘不語,隻是手裡慢慢揉著紙團:“這事,誰也不許說。”
“小的知道。”興安趕緊道。
。
回來賀家已經兩日。
孟元元同以往一樣,安靜待在輕雲苑,幾乎未出去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