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還有這邊,”孟元元心無其他,隻是想告知如何止癢, 又不抓傷傷口,“都是隔著一指的地方,雖然不算是直接止癢, 卻也有些效果。”
說著, 她的手指點去傷口的另一邊, 動作輕柔。
賀勘放在大腿上的左手,一點點收緊,抓皺了袍麵。右臂上女子很輕的抓癢,使得心中生出一股燥意,胸前瞬間覺得發悶。
偏偏就是她似怕力氣大,故意的輕撓,癢意越發沿著手臂蔓延到後背, 脊柱漸漸僵硬。
眼皮微抬,看著麵前那兩片軟軟紅唇一張一合, 說著輕柔的話語。
“公子, ”孟元元喚了聲,見著賀勘盯著自己, 便問, “這方法不管用麼?”
她以前就是這樣做的,不小心磕破皮,愈合的時候發癢, 就隻在傷處周邊撓一撓。
“這個啊,”賀勘回神,口中發乾, 視線落在手臂上準備收回的柔荑,“元娘所教這些,不就是望梅止渴?”
聞言,孟元元笑了笑,點下頭讚同:“是這個意思罷。”
就是通過彆處的撓抓,心中暗示自己不癢了。
不過,瞧著他的傷口好的這樣快,她心裡也略略安定,最好不要留下病根兒,影響他以後握筆寫字。說到底,她與他做不成夫妻,也想著他會有自己的一番前途。
“元娘,怎麼了?”賀勘見她失神,問了聲。
“公子上藥罷。”孟元元抓起桌上的藥瓶,手指拔開了瓶塞。
一方雪白的羅帕接著,瓶裡的藥液撒上一些,接著抹去賀勘的傷口上。
賀勘配合的平放著手臂,待藥液塗抹上的時候,傷口傳來輕微疼痛。女子好看細膩的手,仔細幫他打理著,溫柔、細心。
“這個時候,紅河縣的年集已經開始了罷?”他問,便這樣光明正大去瞅她的眉眼,目光描摹著柔和的下頜。
“是,”孟元元回了聲,將羅帕往桌邊一放,“冬月二十七便會開始,逢二與七是縣裡的大集。”
賀勘點頭,又道:“也不知道家裡現在成了什麼樣?屆時,你我一起去集上采買點兒東西。”
孟元元動作一頓,遂拿起繃帶,手指間一捋而平整開:“公子要住去秦家?”
“不然住哪兒?”賀勘嘴角掛上柔和的弧度,“臘八節,不該給咱爹娘擺張供桌嗎?”
聞言,孟元元心中一算,才曉得三日後就是臘八節。如此倒也沒錯,逢年過節的,應該如此。
她眉眼中一片安靜,不管是誰說話,她總會耐心的聽下,有道理的便認同。
“元娘總是這樣好說話嗎?”賀勘問,嘴角浮出笑意。
這樣的她,誰不會動心?性情美好,溫婉柔和,不會無理取鬨。也就想起了當日在紅河縣,穆課安找上他,要他退親,與孟元元斷開。
不過那時的他彆無選擇,為了以後能順利科考,隻能娶她。
孟元元嘴角莞爾,拿繃帶往男人手臂上纏:“公子說的話,是對的呀。年前,我也想給兩位老人家掃掃墓,以後還不知自己什麼時候能回紅河縣。”
瞬時,賀勘的笑意僵在嘴角。
她還是每時每刻都想著離開,她是講道理好說話,可也真的倔強,認定了什麼一定會去做。要不,也不會這次去紅河縣,也帶上她那把五弦阮。
定然是想著,事情辦妥便與他分道揚鑣罷。
孟元元幫著包紮的時候,賀勘往她的手臂處觀察,大概想知道自己送的臂套,她有沒有帶上。
這邊繃帶剛打上結,房門被敲響。
“大公子。”下一瞬,房門推開,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來。
賀勘瞅了眼進來的人,臉上哪還找得到半點柔和,疏淡的問了聲:“諸先生?”
門邊的男人叫諸庚,是此趟紅河縣之行,賀泰和安排給賀勘的跟隨先生,說是遇上事情可以商討之人。
當然,賀勘心中明明白白,不過是賀家安排的一條眼線罷了。無非是盯上了秦家的那片林場,八成是想找機會弄成賀家的。
諸庚特意往孟元元看了眼,欲言又止。
孟元元也沒有要聽彆人家話的習慣,當場便收拾了東西,想出房去。
“元娘,”賀勘左手一伸,將人拉住,“這裡沒什麼話是你聽不得的,不必躲閃。”
他這話是對她說的,可是眼神分明冷冷掃去諸庚。從此往後,沒人可以輕視她,他也不許任何人欺辱她。
諸庚讀過些書,前幾年跟著賀家的一位叔叔,多少見過世麵。當下也就明了了賀勘的意思,不再邁步上前。
“是市舶司賀滁大人,”他開了口,“船上給他的東西,要怎麼送去權州?”
賀勘聽了,想也沒想:“諸先生做事向來穩妥,所思慮的正是我之為難。”
他不由歎了聲,一副看起來沒想好打算的樣子。
諸庚笑笑,心道果然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子,什麼事都得靠著他們先生來出謀劃策:“為大公子分憂,乃在下分內之事。”
“甚好,”賀勘頷首,很滿意於人的回答,“如此,待我在紅河縣下船,諸先生便隨船繼續東下權州,將東西去送於市舶司。”
“這……”諸庚沒想到這是一個套,賀勘原是早就想好支開他,“可公子一人去紅河縣,遇事需要人幫著處理。”
賀勘聞言,往身旁女子看著,慢慢鬆了她的手腕:“誰說是我一人,不是有我娘子嗎?還是先生的意思,你也要留在紅河縣,賀滁大人的事可以先擱下?”
“我並非此意,”諸庚連忙擺手,這是哪裡扣上來的大帽子,給他條命也不敢如此想,“那,那就按大公子的安排罷。”
本還胸有成竹的進來,這廂就消了氣焰。心中更加擔憂的是,老太爺交代的事做不成……單一想便打了個機靈。
說了聲告退,諸庚離開了房間。
孟元元往旁邊一站,將藥瓶、帕子之類,一股腦兒的收拾到托盤上。剛才的話全數聽進耳中,此時手腕上還留著他攥著時,留下的力道。
心中不太明白,賀勘最近說話總是怪異。比如方才,他叫她娘子。
“是為了秦家的那片林場,”賀勘開口,垂眸看著孟元元的指尖,上麵沾著暗色的藥液,“賀家想要。”
孟元元不可置信的看過去,眼中滿是驚詫:“可那是公公的。”
為什麼?這些權貴喜歡什麼,就理所當然的要得到?就像當日賀滁看上她的阮……
秦家的那片林場,說起來不大,是秦家祖上留下的。要說有什麼特彆之處,便是林子深處有一片百年老樹,是做海船最好的木料。
當初不少人勸秦父賣掉那些老樹,正是航海漕運的鼎盛時期,很是需要這樣的木材。那時候秦父說不行,這些要留著,等後麵二兒子入京趕考,以備不時之需。平日裡就是伐一些外圍的榆木,賣去權州,做大船的桅杆之用。
不止孟元元記得這事,賀勘同樣記得。秦父是一個麵冷話少的樸實人,但是心底真的好。
“不會交過去的,你放心。”他道了聲,像是給孟元元一個肯定的答複。
隔日的清晨,大船拐離洛江,進了一條稍窄的水道,又往前走了一段,便停在一處渡頭。
這裡是郊外,冬日中一片蕭索,水邊一片片枯黃的蘆葦。有那近水的枝葉,還掛上了亮晶晶的冰淩,晨光中煞是好看。
賀勘和孟元元自大船上下來,改由小船繼續前行,交織的河道,便知此處是水草豐美的水鄉。
諸庚沒辦法跟著賀勘,留在大船上,等待休整之後,啟程繼續去權州。等再回紅河縣,也得是六七日之後了。
小船搖搖晃晃的進了鎮子,穿過一孔孔熟悉的老石橋,誰家早起的娃兒從橋麵上跑過,後頭跟著養的黃狗,吠了兩聲。
孟元元坐在船篷中,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會回來。對於這座鎮子,心中說不出的複雜。
“元娘,”賀勘站在船頭,河中霧氣縈繞在他周身,他回身看她,“你喜歡吃餛飩還是粥?去蘇安巷子如何?”
孟元元回神,反應上來正是用朝食的時候,所以他才問她:“都行。”
“那就蘇安巷子?”賀勘走到船篷邊,隨後刮著窗沿背著水坐下,舉目看去岸上,“那裡的餛飩餡兒大,還會加湯。往年念書的時候,總會去那邊吃,也能吃得飽。”
河水潺潺,此時是紅河縣最冷的時候,因為地勢低窪,倒不似洛州那樣風大。
孟元元也知道蘇安巷子,縣裡唯一的書院就在那邊。隻是聽賀勘這樣說話,倒覺得新奇,原來他也會算計這些朝食的多少與質量嗎?
她以為他,滿眼的都是高高在上的權勢。
賀勘往裡麵看,女子的身形罩在陰影中,仍難掩身上沉靜:“要說難吃的,就屬書院旁邊的包子鋪,全是麵皮,給你包上的肉,大概就指頭肚那麼點兒。”
他費儘的抬著右臂,拿自己的食指比著。
見此,孟元元輕輕笑了聲,抬起手指擋在嘴邊:“那不是砸自己的招牌?”
“通常是如此,”賀勘清朗的聲音,染上了冰涼的晨霧,“可那掌櫃是院長的舅子,所以生意照樣不錯。”
他利落的坐在船沿邊上,身著普通的冬日布衫,簡單的束發,少了在賀家時的清貴高冷,就好似一個普通人家的郎君。
船尾搖櫓的船工聽了,笑著回應了句:“現在那間包子鋪不做了,公子許久沒回來了罷?”
“一年多了。”賀勘回應道,初升的冬陽灑下光線,落在他俊朗的臉上。
那船工道聲難怪,便也就說了縣裡最近的新鮮事兒。地方本就不大,丁點兒的事兒,半日內就能傳遍。就像當日兩人的荒唐,鬨得所有人都知曉。
這樣說著,小船很快停在岸邊。
賀勘利索的跳船上岸,腳下站好,回身伸出左手,將孟元元接上了岸。
正是臘月初七,逢大集,鎮子的主街上擺滿了攤位。這麼早,采買的人都還未出門,隻是商販們忙碌。
兩人穿過主街,到了蘇安巷子,巷子口支著個小鋪子,一陣陣的熱氣從門窗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