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拋卻身世,她什麼也不比自己強,更沒有比自己高出一等。
她並無應答,隻是承受。
賀明漓扯了扯唇,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像是惡毒女配,狠毒又無情地在欺辱著人。
“你明明是孟家的孩子,可你不回自己家,將這裡當成了你的家。我媽媽身體不好,可你從來沒有顧念過她,他們在你眼裡從來不是考慮的對象,隻有這裡的爸爸媽媽,才是值得你費儘心思討好與賣乖的人!”她將孟芷看得太清,比起孟芷在意的那些事情,這些才是她最討厭與排斥孟芷的理由,而不是什麼錦繡榮華。
她越說越直白,再隱晦的心思,也全被她剖明。就算再厲害的巧舌如簧去將這些粉飾在此刻也都顯得無力。
孟芷始終不語。賀明漓說得沒錯,她與那一家就是沒有感情。
餘婉怔怔看著她,聽著她仍稱呼孟媽媽為“我媽媽”,在那一刻,不可思議寫滿了她的雙眸。她的心底漫上了一層很深的難過,好似,她努力了這麼多年,依舊是沒能將孩子徹底變為自己的女兒那般的難過。
賀修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快要站不住的她。
今晚不僅是觸到了她不能碰的逆鱗,還在告訴她她這麼多年所在意的事情,她終究還是沒能得到。
可是賀明漓的注意力並不在他們身上。她同孟芷說:“你想留下,你留吧,我要回去了。”
餘婉瞳孔急劇一縮,她從丈夫懷裡站起來,猛地抓住她手腕,“回哪去?回去哪!?你不要媽媽了是嗎?”
“漓漓,媽媽都會改的,你不能不要我……你是我的女兒,你是我的孩子啊……”她近乎偏執與癲狂,哭聲哀痛,“你明明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你不會回去的。我才是你的媽媽啊……”
“可是你們也說過,我長大了就能回去。你們說,等我畢業、結婚,成為一個大人的時候,我就是長大了。”
與她相比,賀明漓顯得格外平靜,隻是輕抿下唇,說了件事:
“我畢業了,而且。”
“——我馬上就要結婚了。”
想到剛才同傅清聿說的話,她斂了眸光,將剛才自己分明還說要“考慮”的話,當成一個事實平靜地敘述了出來。
她似乎已經下定決心。
……
到後麵餘婉的情緒已經徹底失控。
仿佛全天下都在與她為敵,要搶走她的孩子,而她要與全天下對抗。
賀明澍於這時回來,他沒有立即過來,而是去叫醒了兩位老人,同他們一起過來製止這場糾紛。
老太太腳步又急又快,匆匆趕到,拉住了賀明漓的手,急得眼淚都要掉出來。她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
防著防著,沒想到還是來了。
賀明澍摟過妹妹的肩膀,輕拍著,以作安慰。
她麵上是很平靜,可是焉能知道她心底不是難過著的呢。
賀明漓撿起了手機,要回房間,臨走前,她還是留下一句:“我很快就搬出去。”
孟芷不走沒關係,她會走。
在聽到賀修懷的那段回複的時候,在聽他說著孟芷的種種不易的時候,她就已經在想這件事。
更是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不想和孟芷同居在一個屋簷下了。
而且,現在就算孟芷要走,她好像……也更想要搬出去。
……
一場徹夜的鬨劇在賀明澍的強行插手、強行叫停下結束。
所有人情緒都過於激動,都很需要冷靜。
賀明漓回房間後,隻開了盞小燈。
她感覺太累了,身心俱疲的那種累,情緒也提不起來,跌落至最底。
她點了幾下手機,屏幕從中間碎開一大道,好在觸屏功能還能正常使用。
她給傅清聿發著信息。
——剛剛話一不小心已經放出去了,“考慮”自然也就“考慮”結束了,她能給出“答複”了。
不過,即使是在這種毫無心情的時候,她也沒忘“使命”,謹記著問了聲:“那我可以要你的小機器人嗎?”
得到答複後,她心滿意足。空寂了一整晚的心,好似也於此刻稍稍回溫。
確認完領證的信息後,她就關了手機。
——實在是沒有心情。
迷迷糊糊間,在床頭靠著靠著便睡了過去。
傅清聿是在深夜抵達的賀家。
其他人都已經回房,大廳裡隻有賀明澍。
聽見動靜時,他連頭也沒抬,隻繼續泡茶。泡好後,端起一杯放到一個空座位前。
傅清聿看了兩秒,走過去,徑直開口:“明漓呢?”
他麵色多少凝重些。在沒看到人之前,他不可能放心。
不止傅清聿有話說,賀明澍也有。
剛才賀明漓留下那些驚雷般的訊息後便離開,卻留下他們到現在還消化不了。
他還沒畢業的單身的妹妹,一轉眼跟他說要結婚了。
他撩起眼看向傅清聿:“你們要結婚?”
傅清聿倒是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和家裡攤了牌。
原想著她可能不好說,他準備親自上門來商議,這回倒是直接省了步驟。
他應得很快,頷首道:“是。”
賀明澍沒想到他是真敢認。
他皺眉,“據我所知,你家與桓家正準備姻親。”
“隻是有這個打算,但不算落定。前幾日我已經親自前往寧城解決了這件事,傅家與桓家的婚事打算已經取消。”
……那也不對。
賀明澍擰緊眉,提醒他:“那是我妹妹。”
“不是我妹妹,沒有倫理與道德上的枷鎖。”
賀明澍:“……”
他噎了下,繼續道:“你們從小一起長大,這麼突然的就要轉變為夫妻關係嗎?”
“是。”
“傅清聿,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不想,對方施施然答說:“兔子不吃,我吃。”
賀明澍對他徹底無語了。
他想問賀明漓到底是從哪找來的這麼個人,可是一想,哪裡還用問,答案自己不是知道嗎?——家旁邊找的。
他依舊是擰緊眉,隻道這件事實在是太荒唐,他們像是在玩過家家,或者一定是達成了什麼協議。反正這兩人完全就不可能像是一對夫妻,他也根本想象不出來。
傅清聿沒有時間再與他耽擱,快步往她的房間而去。卻在他走至旋轉樓梯處時,賀明澍跟著站起身問:“她說要搬出去,是和你一起嗎?”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隻低聲道:“我知道了,回頭給你個答複。放心。”
他們是同齡人,相差無幾。
也是相熟的朋友,商場上也有打交道。
可是現在,他說他要做自己的妹夫。
賀明澍依舊是覺得這個事情很荒謬。
隻不過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已經頭痛欲裂,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件事對他帶來的衝擊也減緩了許多。
至於願意抬手放人進去——
不過是想著,興許他現在能叫她開心一點。
傅清聿屈指敲門,卻等了一會也不見裡麵有聲音。
他給她發的信息也依舊是沒回。
思忖了下,他請賀家的一位阿姨幫忙進去看看。
畢竟是她的房間,沒得到她響應,他不方便直接進去。
阿姨看完出來,同他說:“傅先生,沒什麼事,小姐隻是睡著了。”
傅清聿眉心輕折。他又問起今天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阿姨歎了口氣,也不瞞他,說今天小姐同家裡大吵了一架。
他們吵得太凶,當時其他人並不敢靠近,也就是後來少爺回來了才能製止。
傅清聿的預感果然沒錯。
他推開門進去看她,在看見她睡著的姿勢時,本就蹙著的眉心擰得更緊。
這樣的姿勢都能睡著,也不知是將她累成了什麼樣。
他走過去,掀開被子,手伸進她的腿彎,想將她抱起,重新安頓睡下,卻不想,在將人放下時,她被擾醒,迷迷蒙蒙地睜開眼,似是分不清眼前是真實還是幻夢,喃喃地叫了聲他的名字:“傅清聿……?”
他動作停了一瞬,繼續將她放好,“嗯。”
好像,在他的那一聲落下後,她就沒忍住酸了下鼻子。
原來,隻是一道聲音,對人的影響就能這麼大。
賀明漓忍了忍情緒,也不知夢醒了沒有,她問了個之前沒來得及問的問題:“那個,桓家……”
“沒有什麼桓家,放心。”他道,“既然跟你提出了,就肯定是處理好了其它所有的事情。”
賀明漓被解了疑惑,又被定了心。
她的睡意也跑光了,慢吞吞地坐了起來,薄綢錦被自身上滑落。
他拉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下,靜靜的,沒有說話,給她足夠的安靜空間,隻是將水端給她。
等她自己想好了,想說了,她就會開口的。
果然,不過須臾,她垂著烏睫,悶悶地開了口——
“我和他們吵架了。”
“鬨得也很不開心。”
“……因為我和孟媽媽,就是我以前的媽媽,我跟她的聯係被我媽發現了。”
賀明漓默了默。
恐怕誰也想不到,那是她刻意安排讓餘婉看到的。
也就是說,今天這場矛盾,其實是她主動誘發的。
她輕眨了下眼,忽然無意再說那些,而是眼前一亮,抬起眸看向他說:“傅清聿,有機會的話,我帶你去江城看看好不好?”
他眸光微凝,看著她說。身上氣場卻是柔和的,不似平時的冷硬,無形中也在給人遞加與他說話的誘導。
在這種無意識的牽引中,她主動繼續道:“那裡很漂亮,有大片的草原,可以騎馬,可以去山上采蘑菇,可以看到整片的花田……現在快十月了,那裡應該快下雪了,還可以看到很漂亮的雪景。”
傅清聿輕勾了下唇,他狀似無意地一喃:“是麼?帶我去見家長麼?”
賀明漓差點、差點沒反應過來。
也差點沒能接住他的招。
他、他……
她明明好好的在跟他說要帶他去玩,他卻是主動聯係到了風馬牛不相及的一件事。
——不,不是他的問題。是他們的關係轉換得太快,並且太急,就跟連過了三個急轉彎一樣的急,衝得人頭腦發懵。
他適應了,而她還沒有。
他已經在參加百米跑,而她還在學走路。
在那一刻,賀明漓意識到了他們在成人遊戲裡成熟與老練的差距。
她慢慢反應過來,僵硬點頭:“……對。”
傅清聿自鼻間逸出聲輕笑,“行。”
他懶懶地坐在那裡勾著笑,昏暗的燈光落在他身上,他的身影隱在半明半昧處。
這一幕莫名很是曖昧。
賀明漓隻是在想,既然他們要結婚、馬上要結婚,那是不是意味著,以後他就可以……任她左右?
那件黑襯衣的扣子,現在解了兩顆。
而她會解開第三顆。
——這種行為叫什麼呢?
肉還在肉攤上,她就已經想好了紅燒過後的味道有多香。
傅清聿凝著她,隻問:“晚上想在這住麼?還是想去外麵住?”
她剛和他們吵了一架,如果現在不想住在這裡,他可以帶她離開。
賀明漓隻是搖搖頭,“這麼晚了,不折騰了。”
也不差這一晚了。
她剛剛已經同他們說了要搬出去的消息。
原先是有過準備,但是沒想到這麼快,她連房都還沒看好。如果馬上就要搬的話,確實是挺麻煩。
賀明漓眸光流轉著,她忽然想起了一個地方——
傅清聿明顯感覺到她眼睛亮了亮。
他淡淡掃她一眼,言簡意賅:“說。”
賀明漓早就習慣自己在他麵前被了解得透透徹徹。
隻人畜無害地望著他,單純地問道:“傅清聿,你的清溧灣……還有空房嗎?”
燈光下。
傅清聿眸光微頓。
旋即抬眸,漆黑的眼眸沉靜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幾秒鐘,緩慢地在流淌。
她看著他凝著她的眼睛,給出答複。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