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淵處理完政務起身的時候, 外頭已經入了夜,隔著一扇大敞的木窗,天幕上的皎月如輪, 星子極閃, 入目之處儘是沉沉的夜色。
忙到現在晚膳都沒來得及用, 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架不住飽腹之需。秦淵慢條斯理地在水盆淨了手,接過旁邊宮女雙手遞上的毛巾擦拭,想起今日交代給青檀的話, 知道沈霽這時候定是等著自己過去,這個時候, 恐怕也等急了。
他沒交代要去渡玉軒用晚膳,就算是現在去了,她個沒心沒肺的恐怕也未必知道自己不曾用膳, 更彆提備下什麼。
這會兒再叫尚食局開火實在折騰,也罷,他就餓著去,且看看她會如何。
旁邊候著的蔡山自然不知道陛下心中千回百轉已經做好了決定, 隻知陛下這會兒才忙完起身。
身為陛下身邊的總管太監, 照顧陛下的身子是他的第一要務, 便斟酌著詢問陛下:“陛下這會兒要不用些膳食再去渡玉軒吧?您處理政務實在辛苦,渡玉軒那邊沒得到用膳的消息,恐怕沒備下什麼。”
說起沒得到消息,秦淵忽而眉頭一皺:“尋常點寢的時間早就過了,渡玉軒也沒派人來問一聲?”
張浦不曾想陛下說的是這個,怔了一瞬,才忙低頭找補著:“玉嬪主子聰慧,想來是知道陛下疼愛, 多晚都會去的,因此不曾派人來問過。”
秦淵不輕不重地冷哼了一聲,抬步說道:“旁人侍寢個個望眼欲穿,生怕朕不去,便是皇後那邊,朕晚去一會兒都會派人來關切一番,玉嬪倒好。”
“陛下息怒,玉嬪主子向來是最關心陛下的,不至如此。奴才鬥膽,玉嬪主子和陛下,還是心意相通的。”
玉嬪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寵妃,平素待他也禮敬有加,能說些好的,還是得美言幾句。
何況雖然眼下陛下因著一點細枝末節不虞,可寵妃就是寵妃,今夜去後轉眼就和好,他若真是順著陛下的話頭說下去,過兩日倒黴的還是自己。
秦淵淡淡覷他一眼:“看來平時玉嬪待你不錯,你這樣為她說話。”
“奴才不敢,”張浦忙頷首躬身道,“奴才跟在陛下身邊這麼多年,隻忠於陛下,忠心可表,還請陛下明鑒。”
秦淵淡淡收回了目光,走下玉階:“起來吧。”
他坐上禦輦,命人往渡玉軒的方向去:“今日林夫人的事可有在宮外傳開?”
張浦鬆了口氣:“林夫人雖在皇後娘娘跟前鬨了,好在皇後娘娘處置得很好,不曾遷怒於她,反而寬宏大度,命婦們都是看在眼裡的。如今風聲都在林氏,不在宮裡。”
“這件事皇後做的很好,”秦淵的語氣涼薄,“林貴嬪犯錯本就是宮內事,林夫人在賞花會上這般鬨,無非是想讓朝中官員都認為皇室涼薄,過河拆橋,以此來脅迫皇後,實在是僭越。”
“雖是婦人之言難登朝堂,可焉知沒有林氏的授意。林氏如今是越發會辦事了,竟脅迫到朕的頭上。”
張浦不能妄議朝政,跟在禦輦身邊輕聲說:“聽說這幾日老太傅病倒了,許是如此。”
秦淵覷一眼張浦,抬手搭在了扶手上:“若非是老太傅的恩情,朕又豈能容到現在。”
“明日請宮裡的太醫去林氏,好好為老太傅診治,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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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駕到渡玉軒的時候,沈霽正懨懨地倚在窗前的案幾上打瞌睡,桌上擺著個插支白鵑梅的鵝頸白玉瓷瓶,美人支頤在窗前,外頭是夜色月光,縱使秦淵來時有氣,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幕的美麗。
她修長白皙的脖頸比白玉瓶更瑩潤如凝脂,白鵑梅的花瓣悄然舒展,隻見她烏發微散,側臉露一截纖細小巧的下頜,一如她嬌美無暇。
他處理政務多久,她就也這樣枯枯地等了多久。
更深露重,稚子又愛鬨人,她這樣等了不知多久,困倦了也不敢睡,秦淵忽而有些心疼,心裡再多氣也悄然散了。
秦淵邁步進去,抬手示意渡玉軒的宮人不必聲張,放悄聲些,獨自抬步走了進去,站到了沈霽坐著的窗前。
隔著一扇窗子,秦淵就那麼站在窗口靜靜地看著沈霽打瞌睡的容顏,不知何時開始,周遭的聲響似如潮水般褪去,天地間安靜地仿佛隻剩彼此。
忙碌一整日,隻這麼安靜地看著她,他心中都覺得踏實。
心裡久積的燥和亂在這一刻得到平息,秦淵才懵然發覺,他這幾日似乎對她的確是太過嚴苛了些。
分明她還和之前一樣,不曾改變,可他在乎的卻不一樣,想要的也不一樣了。
他在乎的地方莫名的連自己都感到陌生。
秦淵不大明白。
分明沈霽是沒有變的,可他卻在不知不覺中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對她的愛和欲如一隻不知餮足的猛獸,失了理智,沒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