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呀?”
“式微。”
誰會給自家孩子取這樣的名字?
不過還真挺有個性的!
“好名字。”江宇是真心感歎,“式微,你家裡隻有你跟你娘嗎?”
式微奇怪地看了他一暗,大約是覺察到對方是在真心實意讚美自己的名字,就算知道對方在套話,也不覺得反感:“就我跟娘親。”
“村子裡沒有其他人嗎?”
式微微微挑眉瞥了他一眼:“沒有村子,也沒有其他人,整個山穀隻有我跟我娘親。”
停頓了一下,道:“不必多慮,你們入穀,我與我娘親也挺高興的——也不怕你們知曉,困你們的目的是為出穀,幫你們的唯一目的也是出穀。”
不少人都倒抽一口涼氣:“出穀?”
“我跟我娘親被困很多年了,自個兒造船造得慢,娘親都說了事不宜遲最晚明年定要出去,沒想到你們就送上門來了。”
式微道:“彆想著得罪我娘親,不然你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現在彆磨蹭了,快點走!我還得趕回去給我娘親做飯!”
等到家都快入夜了,他娘親該餓了!
式微隱隱覺察到,外麵世界似乎是真沒有“蠱術”一說的,所以他也並未多加描述這一種異術,就讓這些人當做他隻是擁有某種控獸的獨特技巧——畢竟他能驅使小金,操控蟲子大體上也能與此歸為一類。
這個山穀奇異之處已經為人所知,既然能夠誕生出如同這麼一大塊沼澤地的王蛇種群,還能在懸崖峭壁上掛著兩隻如此大的神雕,為什麼不能再生長出一些奇怪的“蟲豸”?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永遠是人想象之外的領域,而人總是習慣將那些超脫認知的事物強行套上一些說法用以理解。
式微涼涼地想,所以娘親總是說,這世上聰明人少得可憐,絕大部分人都蠢得很。
……
終於離開濃密的森林,看到沒有多少樹的平攤穀地時,在場的不少人都感覺到一種由衷的喜悅。
脫出那陰鷙可怖的氛圍,遠離了那些似乎無所不在的奇怪蟲豸,連陽光都變得分外明朗鮮活,怎不叫人覺得愉快?
嘩啦嘩啦的水聲由遠及近,一條寬闊但是低矮的瀑布出現在人的眼前,然後是一個碧綠的水潭,沿著深草往前走,可以很明顯的看到前方出現了一條彎彎曲曲的人行的小徑。
總算是看到些許人煙跡象了,莫名其妙叫人覺出幾分親切感。
式微拍了拍小金的腦袋,小金的速度很快就慢了下來。
墨綠粗壯的大蛇,靈活地擺動著蛇尾,但明顯小心翼翼地放緩了動作,從粗獷霸道的前行姿態,轉換為一種近乎無聲無息的潛行方式向前遊著。
式微轉過頭瞪了後麵一眼,警告道:“動靜小一點,彆嚇著我的娘親。”
因為前行的速度變慢,這些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也接連拾掇起了在森林中被驚呆的認知,被嚇碎的三觀,皆整了整心態,正了正衣冠,多少也顯露出了幾分堂堂天義盟內層兄弟的氣勢。
倒是江浩幾人,由於跟在義父的身後,底氣十足,便是天塌下來都無所畏懼的從容,在森林中見到那等異像都未露出絲毫害怕之意,此時便更是如同江滄海一般,儘顯從容氣魄、持穩風度。
夕陽已經岌岌可危地掛在山邊,黃昏的濃霧在四合之地逐漸凝聚起來,那小小少年說得果真不錯,這山穀的夜會來得極快。
隻覺得上一縷陽光還掛在枝梢上流連不去,遠方的夜已經蠢蠢欲動著要撲過來覆蓋這一塊為占領的地域。
遠遠得已經可以望見前方一間小小的木屋。
武人的視野廣闊,眼光極為敏銳,可以清晰窺見那屋以木為壁,以茅草為頂,並不大,甚至可以說是粗陋至極。
院中一棵高大的樹,濃密的樹影幾乎遮蔽了大半個庭院。
一圈矮矮的籬笆圍在庭院周圍,疏散得毫無攔阻之用,事實上以這山穀沒什麼動物的現狀,這籬笆隻像是隨意豎在那,以顯示出一間農居應有的模樣而已。
院子邊開墾著一塊田地,倒比庭院都要顯得更大些,裡麵種植著不知名的植栽,另一側是個不大不小的水塘,看著擁有跟之前瀑布下的水潭一般無二的碧綠塘水。
這一切明明瞧著無比安寧,就算是粗陋也頗有幾分質樸祥和之感,但剛剛見識過森林中可怖意象的人們,在陡然看到這一副景象時,並不能覺得絲毫安慰,反而更感覺到了一種詭異的違和感。
式微下了小金的身體,拍拍蛇腦袋與它嬉鬨了一會兒,然後道了個彆。
這條金目王蛇便依依不舍地扭身離開了。
而直到這孩子站到地麵上時,在場之人才覺出有些許不對,等到式微再往前走了幾步,所有人才恍覺一些異樣!
自外表不太能看得出來他的腿腳有什麼問題,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卻也是真實,大概是某種足疾。
——如此鐘靈毓秀冰雪聰明的小小少年竟然患有足疾!
有著幾乎與武道絕緣的身體缺陷。
這下,縱使是一直不滿於他行為態度之人,都沒法掩飾自己的惋惜之情,更彆提極為欣賞他的江宇等人。
氣氛一時有些詭異,但誰也沒開口說話。
式微也不覺得自己腳的問題有什麼特殊,他娘親老給他一種她無所不能的感覺,既然娘親說他的腳一定能治好,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好擔憂的。
靠近那木屋的時候,很多人都嗅到了空氣中斑駁複雜的藥香。
且看院子裡晾曬著不少籮筐,裡頭放置有各式各樣的藥材——但那股藥味並不像是藥材自然散發出的味道,而像是有人在煎煮藥材,以至於藥香如此濃烈。
式微的內心有些懊悔,倒不是因為自己浪出去太久,沒趕回來收藥,以至於有些藥放過了晾曬的時間,沾上些夜霧影響了藥性,而是覺得自己不應該為這些人浪費這麼長的時間,沒能幫娘親的忙,讓娘親一個人裡裡外外擇藥配藥煉藥。
……放任他們自生自滅又無關緊要,自己跟娘親都要出去了還在乎這山穀乾什麼,就算這些人砍光了樹都不關他的事啊!
都怪在這裡生活的時間太長,此地又沒有外人,以至於他自然而然將山穀當成了自家的所有物,對一草一木都生出了濃重的責任心。
“你們自便!”
式微拋下一句話就匆匆往裡走。
當然他的速度也快不了。
“娘親~”小小少年一進院門就像隻快樂的小鳥一樣,整個人都脫出了那般持穩嚴肅刻意端著從容不迫的輪廓,有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活潑跳脫,若非受腿腳限製簡直能徑直蹦進去,“娘親我回來啦——”
江滄海對這孩子的欣賞並沒有因為他的足疾而有絲毫減弱之勢,認子癖好一直在蠢蠢欲動,見狀也情不自禁露出些許笑意。
那屋子側邊的門微微一動,然後站出來一個身影。
那女子微微倚著門框,對著自己的孩子招了招手,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順著孩子手指的方向抬起了頭。
……所有人的腦子一瞬間都是空白的。
身體的本能儘數陷入停滯,連思緒都沒有,隻有連靈魂都仿佛脫竅而出的輕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