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曆五四七年的時候,東西武林的摩擦已經不止是升級的趨勢, 而是愈演愈烈。
東武林之首——天義盟盟主江滄海在近些年來野心膨脹, 作風自原先的強勢霸道更為變本加厲, 隨他接連挑戰西武林諸多名宿且不敗的聲名越來越廣布, 天義盟在西武林的存在感也更為強烈。
準確地說來,東西武林其實並沒有明確的分界線。
天縱山脈與定川江這兩道天塹, 在地理上確實有些分界的作用, 但處地較南, 並不影響武林的連通,至於為何天下要區分東西, 大約也多是因為曆史使然——西麵混亂的多, 東麵和平的多——武林曾有幾代皇朝試圖跨越這些無形的界限, 但礙於皇朝本身就不能維係很長的時間,野心不了了之,也無所謂打通東西一統天下。
久而久之, 東武林的繁盛也無法過多影響到西武林, 西武林的混亂也不能更深觸及到東武林。
就算沒有界限都被劃分出了斷層。
彌嶺是天縱山脈北麵末端一截小山脈, 地理上正好處在東西武林之中,地勢不高,因嶺中曾遍布百來座大小古寺,故而又稱萬佛嶺。
嶺中古寺大多荒廢, 隻剩遺跡,此地也算是佛門勢力的邊陲之境,但由於附近村寨城鎮不少, 倒也有數座寺廟香火不斷,興盛至今。
曾有武林人士戲稱,彌龍斷東西,佛陀守關卡。
彌龍指的就是彌嶺,山脈在形態上多與龍相似,因此風水學喜將山喻龍。
這話講的便是曆代佛魔之戰、正邪之鬥,戰火大多蔓延到在彌嶺也就終止了,魔門不甘棄道統東渡,佛門又守著彌嶺將魔火困於西武林——彌嶺能作為東西的阻斷,未嘗不是這些過往所致。
由於天下並無大一統,混亂的武林中運行的大多是公認的不成文的習慣,或者誰的拳頭大誰定下了規矩,在沒有後人推翻之前,也就一直沿用下去了。
武林素以“破碎虛空”為由開新曆,今歲已經是五四七年,也就意味著天下已有五百多年不曾有人能抵臨武道之頂——破碎虛空抵達更高層的境界了。
這一年本來也無甚意外,天下依舊熙熙攘攘,江湖依然風起雲湧,恩怨情仇從無斷絕,愛恨紛爭也不止歇,卻因為某些事,這一年注定是要被曆史銘記。
……
彌嶺某座無名山腳下,一處茶鋪中各界人士議論紛紛。
大多數闖出些名聲的武林人士都比較看重東西界域的象征意義,對橫跨邊界一事如臨大敵,等閒也不會離境,但對於當地百姓與商客們而言,求存逐利本就是最基本的事。
東武林這些年日新月異的變化足以使人咋舌。
連親眼見證身邊這番改變之人,回顧往昔仍會有難以置信、匪夷所思之感,對於初至東武林的人而言,眼前所見也就跟天方夜譚沒什麼兩樣了。
井然有序的城鎮村落,齊整劃一的道路街巷,新式的磚瓦建造起各具特色的居所,繁華的市井與煙火氣交織出人間最溫馨的盛世。
天義盟大力鼓勵商事,大大小小的商隊往來城池之間,沿途帶動的繁榮豈止是一處兩處。
天義盟又重點帶動發展水利、鋪設道路——由於給的酬勞極為豐富,幾乎是每家每戶都有勞力參與進那被稱為“基建”的巨大工程——當然,建設到中後期,在親身領略到這項工程帶來的巨大便利之後,民眾幾乎是自發地無償地參與這項偉大的事業之中。
有什麼是比親手建設美好家園更能叫人興奮與滿足的呢?
天義盟除了大批量招收弟子之外,還提供了無數條嶄新的道路。
“文淵閣”的書院已經開滿東武林,教習們各個都深藏不露,既有高深的武功,又精通雜學百科,不但能夠教授農事,還鋪展“掃盲”教育——學子們也不必擔心學成之後無所去處,天義盟有堪稱海量的崗位等待著他們。
盟主夫人為武林編書製史的計劃施行多年,仍需大量的人力。
此外,“天工閣”的分支機構更是常年招收匠師與學徒,下到衣食住行,上到天文地理,包含範圍極其廣闊。
普通人難以理解那些匠師所掌握修研的究竟是什麼玩意兒,但並不妨礙他們欣喜於所謂的“機械化試點”帶來的奇觀,據說西武林的“墨門”“神機穀”等老牌隱士的門派都聞風而動,前來投奔“天工閣”學習交流。
天義盟來者不拒,無論是真心向往之人,還是說居心叵測之徒,隻要敢來,天義盟便收留,不是沒人覺得不妥當,但奇怪的是,進了天義盟就仿佛一朵水花置身於某種洪流之中——它有著極其可怖的同化能力,不管你抱有什麼目的,最後都會變成勤勤懇懇搞建設中的一員,至今不見有什麼人能掀起風波。
世人都想在武道一途有所發展,但總有不少沒有武學資質庸碌無為之輩,學武不成隻能務農,窮困潦倒。
而現在,隨著東武林巨變的,還有無數條供人選擇的道路——生活有了盼頭,又怎能叫人不愛戴帶來這番改變的盟主與盟主夫人呢?
兩人的生祠不知何時遍地開花,百姓爭先恐後表達心中敬意,香火甚至還要勝於多數佛道寺觀。
鑒於此般種種,僅僅是隔著一條無形的界限,東西武林竟像是兩個世界。
無數在西武林不如意之人跑到東武林謀求發展,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而往來東西的商客們將東邊之物轉運到西邊以謀利,天義盟也不阻止,隻要是憑借正當手段獲取的利益,天義盟皆支持——就像天義盟也並不拒絕西邊的人跑到東邊來落腳,甚至生活一樣。
當然,不少眼光敏銳的武林人士,借此分析出天義盟或許打得是潛移默化的主意,覺得江滄海所謀遠大,將來定然會打到西武林去……
但那畢竟是它話了。
在東武林的地界上,沒有人能道出盟主與夫人的不是,否則就等著接受無數擁躉無理由的排斥與指責。
隨著東武林的興起,鑒於彌嶺的獨特地理位置,此地近幾年來尤為熱鬨,路邊也多了不少茶鋪,雖粗鄙簡陋,倒也頗能歇個腳小憩一番。
此刻某個隨處可見的小茶鋪中,便坐著形形色色人,有武林人士也有商人農民,有和尚道士也有信徒女眷,閒著也是閒著,且聽不少人在那聊天扯淡。
一位商人高談闊論地講述著東武林的種種,由於天義盟對商事的看重,商人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他顯然是無比自得的,看那佩服到五體投地的語氣,便可知他對於東武林的發展有多滿意:“……我倆兒子一個進了天義盟學武,一個進了文淵閣學文,前途無量哈哈!做完這一筆生意我就回長澤——長澤商稅抽成雖然高了些,但是離洛河近啊——若是能在長澤發展良好,也能給孩子多提供些助力……”
並非一味的吹噓,而是夾帶著滿滿的驕傲與期盼,眼中帶著閃閃的亮光,帶著小人物式的憧憬,又因為看到了光明的前景所以分外歡喜。
邊上之人大多是恭維,土生土長的長澤人,離天義盟總壇所在的洛河近得很,光是這籍貫就叫不少人羨慕不已了。
“天義盟這發展……可真是不得了。”有武林人士感慨道。
“我們盟主——那自是何等的英雄人物!”
“說來,自從幾年前江盟主親上魔門盈豐峽挑戰魔帝之後,也少有現身江湖了吧?”
“孤陋寡聞!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不知道我們盟主的手下敗將有多少!不說那些遠的,就是近的……”
“江盟主挨個兒挑戰東武林名宿,這證道的線路也是夠清晰的了。”
“重點是他還都沒敗!”
“唉,你們不知道,江盟主其實兩戰魔帝!”
“魔門為何分裂,正是因其重傷魔帝,使得魔帝不得不閉關養傷,才使得他座下弟子紛紛反叛,自立為主——這全是江盟主之功啊!”
七嘴八舌說到,眾人皆是唏噓不已。
“江盟主真漢子啊!”
魔帝當年逼娶“天下第一美人”莫珂一事至今仍叫世人印象深刻,大概正是因為莫珂之夫為其挑上盈豐峽一戰,鬨得太過轟轟烈烈,才叫這前因後果直至十多年後依然為人津津樂道。
十二年前莫珂嫁與天義盟盟主江滄海。
東西武林打破井水不犯河水之勢,大概恰是江滄海與魔帝最初的盈豐峽一戰之後開始的。
婚後江滄海為夫人去尋魔帝晦氣。
世人隻知那一戰打得何等天昏地暗日月變色,盈豐峽原有的地形都被破壞得一塌糊塗,卻不知結局如何——隻知魔帝未死,江滄海也未死,便想雙方旗鼓相當,誰也無法奈何誰。
少有人知曉,七年前江滄海二戰魔帝。
雙雙兩敗俱傷,魔帝甚至被迫閉關養傷,江滄海情況如何倒沒有多少風聲,因為當時挾兵興師動眾跨越東西之界前去迎接盟主回歸的,正是大公子江式微,天義盟封鎖了絕大多數的情報,才致使外人不得而知。
“說來,莫珂最初不是與俠刀私奔嗎?”有人神神秘秘道,“魔帝逼娶那會兒,不是俠刀救了她嗎?為什麼此後俠刀再無所聞?而莫珂竟然會與江盟主走在一起?”
“這誰知道啊!”
“俠刀死了吧——二十年不出江湖,若非死了,哪還有彆的解釋。”
“夫人那般的神仙娘子,跟了我們盟主不是最好的歸宿!俠刀可為她向魔帝複仇?俠刀可像盟主一般能將天義盟相托?這東武林的盛世,若非這兩位,談何有如今!”
“那麼你們說,大公子究竟是否是江盟主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