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就是架著圈木籬笆的院落,籬笆的高度正夠一個少女扒在上方,她雙手托著下巴,喜笑盈盈望著他,倘若忽略了那雙幽幽謐謐辨不清心思的眼,這悠然的姿態當也算得上天真無邪、沒心沒肺。
少女歪著腦袋,眨了眨眼睛:“魚知道自己會被吃掉嗎?”
釣者拎起魚竿,將一尾才食指長的魚驚跑,稍稍換了個方向繼續下釣:“小葉兒,這要就問,到底是知道自己要被吃掉的魚快活,還是不知道自己要被吃掉的魚快活了。”
少女也就歎了口氣:“所以,有的鯉魚拚命地想要化龍,有些鯉魚無憂無慮長到大,被人釣起,再無知無覺地被吃掉。”
釣者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深深:“與其想這些,還不如想想一會兒大師兄怎麼給你做魚——是先煮了再在石上烘烤,烤到酥酥脆脆呢,還是填了菜丸子燉成湯,燉到奶白奶白的呢?”
少女雙手搭在籬笆上,將自己的下巴擱在手背上,認真想了想:“那還是多釣點魚吧!我、都、要!”
釣者笑著應下。
少女安安靜靜地趴在那看了會兒,又忍不住開口:“二師兄還未回呀。”
釣者抬眸看看天上掛著的日頭:“快了,他那頭犟驢,從來都不帶變速的,再過半個時辰差不過就到了。”
少女一時竟然分辨不出,他大師兄口中所謂的“犟驢”到底指的是驢呢,還是指某個人。
總歸大師兄偶爾的促狹都顯得和和氣氣,她很快就把這疑惑拋到了腦後,滿懷期待遐想著,隨後像是想到不好的事物,就又歎了口氣:“要二師兄知道我把他支開是與安王世子周旋,定要著惱。”
釣者溫溫和和地回答:“也還好。”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隻要老三不知道就好。”
……三師兄倘若知道蕭學道還敢來糾纏她,定然提著劍就打上門去了。
她又變了姿勢,拍拍一處瞧著平坦結實的柵板,確定能承受住自己的重量,單手撐著身體翻過去,輕盈得如同一片鵝毛,然後坐在上麵晃了晃自己的小腳,笑盈盈道:“大師兄,你看,總有人當我是傻魚。”
她生得小,小臉蛋小身材,大約是繈褓之中顛沛流離,數度死裡逃生,大大小小裡裡外外的傷創始終不絕,以至於延緩了生長發育,到了女子最具顏色的二八年華,明明該是枝條蔓生的時候,還是稚嫩如個小少女。
隻是有些人的魅力並不局限於外在的姿容,那一顰一笑的情態,一舉一動的韻味,足以折射出彆樣的美。
她的五官還未長開,身姿還未曼婉,但她深深眼瞳望著你盈盈一笑,就如同春放時最柔軟的花枝、夏夜裡最繾綣的和風般,動人至極,叫人打從心底裡就纏繞出數都數不儘的歡喜來。
人皆道這是“禍國妖孽”,可哪有絲毫妖氣,分明是放不下的掌中寶,剮不去的心頭肉。
釣者眯著眼笑:“我們小葉兒哪裡是傻魚,明明是條小龍魚。”
“這個我愛聽,”少女眼中亮了亮,但馬上又靜幽下來,晃著腳看自己的腳尖,“可是不得不見啊,滿天下都是打我主意的——天下亂成這般模樣,老師這張老臉賣得已不太管用。”
釣者徐徐道:“亂就亂了罷,咱們這些老家夥一個個出仕去,倒也能再保得你幾年太平。”
“幾年之後呢?”少女翻了個白眼,“這就不是治本之策。”
她幽幽道:“大師兄你就是個家裡蹲,讓你出個門都難,二師兄天縱奇才,偏偏是個路癡,要不是阿驢識路,出個門我都怕他丟了,三師兄更不用說,就是隻閒雲野鶴……指望著你們出仕?還不如指望蕭家早日亡了天下呢。”
打小就被滅滿門並一路追殺,還在西津那會兒被刺殺得尤其頻繁狠戾,舅舅不止一次為救她而受傷,後來他因一個風寒就病入膏肓藥石無救,未嘗沒有舊疾複發的緣故,她活的這麼多年就跟偷來一樣,正是因此,她對於君王未有絲毫崇敬之心,對於大夏朝未有任何歸屬之意。
釣者精通各家經學,與老師學得道家清靜無為,倒也不主儒家崇君之道,因而也不覺得改朝換代如何如何,此刻聽了,也是悠然:“滿天下都是這麼想的。”
“大師兄你看,”少女張開手掌,一個一個掰著手指頭數,“昏君這些年倒行逆施攪得天下民亂四起,不說大大小小的揭竿起義,單說錦州那個開國皇帝賜給義兄的康樂國就是一處大患;昏君無後又不想認命,什麼慘無人道的事都做了,卻否決了過繼的提議,蕭氏皇族哪一個不想爭這嗣子,因而早已與他貌合神離;而且早年安天下的股肱之臣不是被他殺了個乾淨,就是被他寵愛的佞臣胡安排除異己,唯一還能乾點人事的朝廷竟然陷進黨爭,自個兒先鬨了個不可開交——看,壓根不是天要亡他,是他要亡自己。”
少女頗有些憤世嫉俗:“這世上就沒什麼詛咒,更不用說‘天諭’這種糊弄鬼的玩意兒,也隻有肮臟齷齪的人心和因果報應。蝗災、冰雹、流星哪個不是自然現象?偏偏有心人一鼓動就變成了不祥。昏君嚇破了膽子連自個兒親子都舍了,可憐我殷氏連帶著被毀於‘人禍’。我父判案二十載從無冤假錯,小人卻不管是非對錯,一句造謠,我殷府整個兒賠在裡頭,還累我顛倒一生。”
但說到頭還是平複了心情,眯眯眼睛輕笑起來:“早年有大把的人是真想我死,怕我當真禍了國,現在大半的人反倒在想我坐實這個妖孽之名。”
就是這麼可笑,世亂之前,人們恨不得殺她而後快,世亂之後,人們又恨不得她當真敗了大夏剩餘的國運。
釣者舉著杆子,依然溫溫和和的,身邊木盆已經遊了半盆的魚。
“所以見了遭安王世子還給了你個啟發,哪個最有可能得天下,你便跟了誰是吧。”
少女眨眨眼睛,搖頭道:“我沒這麼說哦,是大師兄你說的。”
釣者明顯深諳她本性,倒也沒將那句話說出來,隻是慢慢地、慢慢地歎了口氣。
“可恨天不憐……怎不將你生做個男兒身呢?”
作者有話要說: 11.21
1.為什麼到現在才更?我也不知道哇……明明是修了就好放出去,但就是不想開電腦不想動鍵盤,那種頹應該能理解吧……
2.待我去吃點好的打打雞血,明天如果不按時更就讓我肥十斤
3.這兩天的留言我不放!我也不回!但是積分照送,本該上牆的紅包照給。
這一屆讀者太難帶了!我太難了嚶嚶嚶……你們為什麼就不能傻乎乎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