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14(1 / 2)

千葉覺得自己大概是在白鶴山待的時間太長了, 以至於被溫和平靜的生活環境與傻白甜的師兄們影響得太深,那種安逸與閒淡深深地烙印進骨子,就算已經決意離開, 思維還停留在那樣叫人留戀的柔軟靜美之中,少了很多危機感。

她很清楚這是亂世, 是爾虞我詐爭權奪利如呼吸心跳般頻繁的時代, 是喪心病狂失卻人性不會叫人羞愧的世紀, 荒骨焚野、民不聊生的已經足夠彰顯出混亂的可怖, 對她虎視眈眈之人更是伸著鮮明猙獰的獠牙——但這一切與她之間都像是隔著層薄膜,就算是仍殘留在她身上深可見骨的傷痕與痛苦, 都沒法退卻她與這世界的隔閡。

千葉不但缺乏同理心, 也失卻真實感, 她總覺得一切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場遊戲, 一個棋局,就算自己的生命同樣擱在籌碼的位置上,也沒多少參與感。

事實上,直到北境單氏出兵之時,才算是真正打破她那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她的猜測出錯了。

她竟然猜錯了!

她基於各方麵的判斷,本以為胡氏與單氏之間不會起戰火, 甚至連兩方談判大概率會有怎樣的結果都算計得清清楚楚,但沒想到武安侯一發兵就將她所有的自信心都給徹底打碎了。

除了不得不坐下來細細清盤到底哪一個環節算錯了之外, 也叫她對於這個天下有了更深切的了解。

於是在禹州邊城的衛都,千葉等人休整了數日,圍觀了一下局勢, 褚赤敏銳地覺察到千葉身上難得一見的迷惘,倒也想不到是什麼叫她覺得難受,於是隻能主動開口詢問。

千葉搖頭回答:“並不是哪裡不解,隻是有些感慨而已。”

“赤叔,康樂王‘清君側’的慘劇未叫我有任何異樣,因為其中有我推動的層麵,中州世家挾成帝上台沒使我覺得慌張,因為我見過虞子曜,我知道那是個怎樣的人——大概你對事物的判斷總要取決於你對其了解得有多真實——而我現在才發現,我小瞧了天下人。”

這話說的就叫褚赤麵上帶笑了:“你還年青。”

千葉歎氣:“那些誌在天下之人可比我大不了多少。”

她對眼前的事就耿耿於懷:“小看了單氏的野心,真不應該啊……”

世族與豪強之間的分割是十分模糊的,豪則思通達,強則思延續,豪強未必不能發展成世族,但如同中州七大世家之間百年為盟數代通婚所牽連而成的穩固牢靠關係,卻極少。

單氏自開國才發家,隻能算是豪強,沒有多少根基,隻不過由於掌控著整個北境,手下軍隊驍勇善戰列數大夏前茅,所以也有了問鼎天下的足夠實力。

胡氏卻是老牌的世家,隻不過近年來的發展也很成問題:一來遠離朝堂已久,沒有乾預時事的力量,嚴州離興州遠,與中州世家姻親也斷了,已經處在權力機構的邊緣,空有富可敵國的身家、天下知名的馬場,卻沒有守衛的實力;二來整個嫡宗子嗣非常艱難,這就是最糟糕的一個難關了,這代胡氏當家人甚至隻是個寡婦。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千葉拿最大的惡意去揣度這件事:“或者單氏早就想好了圖謀胡氏?婚約隻是麻痹對方、掩飾動靜的借口?那麼胡氏女私奔就在單氏的預料之中,甚至就算沒有這種醜事,單氏也會用各種手段促成婚約的破裂而且理虧在胡氏?這樣才有足夠的理由發動這場戰爭?”

被戴綠帽這種臟汙之事,是男人都難忍,單氏惱羞成怒實施報複也變成情有可原的事了……

那麼究竟是巧合還是有意促成,就是個懸念。

“巧合吧,”褚赤被千葉的腦洞繞進去,雖說覺得這個話題對於一個未婚女子實在不太友好,但這種八卦,確實也沒人能不感興趣,“運氣好胡氏女這一環就是出了漏子,於是捏著把柄將錯就錯?”

千葉點點頭:“也是,就算沒有這種送上門來的借口,對於單氏來說,這仗還是非打不可的。”

她尋思道:“看來單氏是打算將禹州當做突破口,一來得到馬場,二來也繞過了重華山脈——倘若真給他掌握了這一路,那麼到時候再圖謀興州就方便了,果然是好策略。”

姻親哪比得上直接掌控來得有底氣,動不了中州世家難道還動不得一個胡氏?

千葉終於振作起來了:“再往北去,我要親眼看看北地的模樣,紙上談兵的誤導性太大了,不看個清楚我再難對北境這一方下判斷。”

看看那些在北風呼嘯中屹立不倒的城池,看看那些在鐵騎紛遝中瑟瑟發抖的土地,看看那些在冰封的荒土中開墾耕作的人民……

這年頭的人要想活命皆要狠,要想立於不敗之地,那就要比彆人更狠。

她不想成為砧板上的魚肉,就必須成為切魚肉的那柄刀。

……

禹州大亂。

武安侯的鐵騎越衛都,徑直殺入禹州之時所有人都被打了個猝不及防。

領軍者正是武安侯世子!

那位被未婚妻背叛受了奇恥大辱的單世昌!

前腳單家二郎君單永昌毫不理會胡氏,拖著私奔的胡氏女回北境,胡氏還在商量如何解決這樁醜事,仍想著彌補兩家之間的裂隙,想著割舍什麼利益才能叫單氏息怒,完全沒想到單氏二話不說撕破了臉皮與偽裝,直接發兵壓境。

——從胡氏女私奔逃婚的恥辱傳揚得沸沸騰騰到戰事起,不過短短半月,胡氏到底是老牌的世家,對權術與策謀的敏感性毋庸置疑,這一下,哪還不知自己是入了單氏的圈套?

婚姻是假,謀奪胡氏才是真罷!

胡氏又驚又怒,驚的是單氏竟然絲毫不講情麵,舉大軍越境來打,怒的是自己竟然絲毫沒懷疑過對方的誠意,能與下一代北境之主結親的驚喜,完全蒙蔽了他們的警覺,以至於現在落於這種不堪的境地——說出去誰不講胡氏自己理虧?!

他們甚至都辨不清自家的女兒究竟真是棄家族與婚誓於無物的戀愛腦,還是純粹被算計被愚弄的犧牲品!

無論如何,開戰是無法避免的事了,胡氏擁有那等龐大的馬場,要護衛基業所蓄私兵甚多,所造塢堡極為堅固,為應對亂世也很是新添一批精良武器,但這怎能與久經沙場的軍隊相匹敵?

胡氏仗著高地與山嶺難以跨越,據守禹州已久,大夏立朝以來便再未與敵有過征戰,因此武安侯鐵騎一來,皆十分慌亂。

禹州各大家族與州牧郡牧先後收到了胡氏求援信,但這個時候很多勢力除了觀望似乎也彆無它策——胡氏本來就是禹州大族,財力與戰力都在當地佼佼,連它都恐慌的敵人,旁人就算為其加砝碼也不過隻是多賠上個自己——再說有誰願意為胡氏豁出命去?

武安侯既然拿禹州胡氏開刀,必然已有萬全之策,有備對無防已是一重慘,助力少無對敵的經驗又是另一重慘。

無論禹州是不是落在武安侯手裡,世家都有底氣保全自我,不過換一座頭頂的大山而已,要知道這是百戰百勝的武安侯啊,倘若單氏真能印證自己無可匹敵的強大,那麼投注單氏的勢力更會多出不少,更甚者,如果胡氏倒下,誰知道能不能從中分得一杯羹……

大概也隻有禹州州牧等人會隨同一起糾結該如何抵抗。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樂意看到北境軍南下,與中州興州走得近的勢力也會迅速反應過來,屆時鹿死誰手還是樁懸念。

澹台鶴本來已經離開西津,回白鶴山的路都走到一半了,聞說發生這麼有趣的事,就又回去看熱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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