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21(1 / 2)

梟羽營是枚棄子。

成帝動用它的時候便意味著將之徹底丟棄。

在它離開世家的視野、遵循成帝詔令離開皇城, 且無法被任何人控製之時, 就注定它的下場淒慘,但它本來就是成帝的狗、成帝的刀,它忠實於皇命, 奮不顧身死而後已,某種程度上來說,正因為梟羽營的死士知道自己沒有明天,所以更為無所顧忌, 為達目的不折手段, 它的存在也更具危險性。

雁陽白鶴山的驚變如一股洪潮般席卷天下,澹台先生之死甚至壓過了殷氏女出現在北境並且成為單世昌未婚妻的風聲,當人們得知曾出謀安南疆、兵不血刃招降赤血教的那位大賢, 無辜枉死於梟羽營刀下之時, 這消息又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鬨得更沸沸揚揚,百姓對成帝與蕭氏皇朝的尊崇與歸屬心業已降到史無前例的低穀。

各地烽火動亂四起, 打著“誅昏君換乾坤”旗號試圖改天換日的造反軍群情激昂、層出不窮,那些素有權勢底氣十足的勢力,除了悼念澹台先生並向興州施壓之外,雖按兵不動保持圍觀,但目光不約而同盯緊了白鶴山,試圖探知澹台門下三賢的動向。

群狼窺視, 虎視眈眈。

——千葉自噩夢中驚醒,在榻上呆坐了好一會兒,裹著裘衣起身, 推窗而視。

外麵大雪已歇,銀裝素裹,太陽鋪陳耀白刺眼,她披一身光立在那,卻還是冷得瑟瑟發抖、難以自己。

她忘記了長夜的夢中所見的事物,隻記得是一種十分美好閒適的感覺,如同清風明月般疏朗悠然,明明置身於混沌的黑暗之中,依然明媚得如同豔陽白晝,輝煌如流光溢彩。

曾經有個人撫摸著她腦袋,告訴她可以留下來時,那瞬間綻開在她胸膛的心花也是這樣的感覺。

千葉一滴眼淚都沒有落,定定地望著毫無落點的虛空,心情也是極端的平靜,甚至因為這種怪異的靜寂,而叫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感情與理智間存在著某種割裂。

她的胸膛仿佛一片漆黑無光的深淵,所有的波瀾壯闊都被悄無聲息掩埋於幽暗的水底,於是一切都難以動搖她的思維,一切都無法乾擾她所作出的任何決斷。

某個許久未見的烏袍銀甲郎君,不經通報便大步進入庭院時,一眼望見立在窗前的人,不由自主地就擰起了眉宇。

寒冬臘月已過,南方大地春來,北境最寒冷之時節卻正降臨,早年於偏僻之地熬過酷寒卻在春時凍死之人比比皆是——這個人明明怕冷至極,還站在風口,存心想叫自己得病不成?

單永昌實在是厭煩得不想說話,但想到對方的遭遇又起惻隱之心,思緒還沒反應過來,腳步一轉已經拐了個彎到窗口,一把將窗拉到最大,手扒著窗欞縱身跳進去——北境由於氣候關係,少土木結構的房屋,多磚瓦,牆體堅固,窗子也都做得很小,他這全副甲胄連同披風與兵器的身軀,險險被卡住——擦身進來就反手一把將窗扣上。

跟隨在他身後的侍從都驚呆了,僵立院中不知如何是好。

事實上這人陡然玩那麼一下,千葉也沒預料,她還走著神呢,猛然一個龐然大物撞上來,條件反射後退兩步,堪堪避開,差點沒攏住身上的裘衣。

外間的婢女聽到動靜掀簾子正待衝進來,見是自家二郎君,又默默地縮回去了。

千葉抬起頭來,正對上一張冷漠的臉。

如此近的距離,應當是極具壓迫力的場麵,但千葉未有絲毫動容,有那麼片刻,彼此都在打量這個有些時日未見的人。

少年人至情至性,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本來對她的情感就極為複雜,在聽聞她要“嫁”他哥的消息之後,他可不管這是出於利益最大化的考慮,也不管單氏與她之間僅僅是需要一個名頭而已,就覺得不能拿婚姻大事開玩笑,於是滿腔子憂憤痛苦鬱結心頭,無法排解。

當發現兄長與她都沒將自己所在意的當成一回事之後,大概是惱羞成怒,行事就變得極為古怪。

千葉不慣得他,就當不知道,連臉上禮貌客氣都沒變:“二郎。”

單永昌皺皺眉頭,倒也沒有反駁,多日未見,眼前之人明明沒有絲毫變化,他心頭卻不知怎的湧出些恍若隔年的荒謬感。

莫名其妙的,差點連自己的來意都忘了,心知這人對自己的影響實在過分大,他也不敢久留,收斂心思生硬地說道:“剛探得的消息,瓊樓先生帶著弟子去了西地淩氏,白羽先生往東去不知動向……”

眼前的女郎眸中毫無波動的靜寂叫他覺得奇怪,就像是見到一塊巨石砸入水中,但水麵竟未浮現任何的漣漪一般,他停頓了一下,才把話說完:“……高山先生仍留在白鶴山。”

千葉站原地立了一會兒,猶如木珠子般的眼睛才微微轉動了一下。

“多謝二郎告知。”

千葉曾設想過無數次白鶴山的大家離散的原因,卻著實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師兄們口口聲聲喊著要出仕要進場,然而這天下確實也無什麼值得他們踏足,於是一留至今,直到被迫踏上前路。

大概仍是她離開得遲了,所以留下的人才會遭遇這般磨難,又或者多年以前她就不該停留在雁陽,應當如風絮如浮萍永無定處。

這些動向也在她預料。

樓師兄收了淩氏子為徒,西地是他天然的歸宿;大師兄不會離開的,澹台先生生前他侍奉師父,師父死後葬在白鶴山,就算風刀雨劍殺機當前,他也不會離開一步;至於鶴師兄……

鶴師兄是知道她想去東方看看的,沒想到一連串的變故將她絆在了北境,此後大概也難抽身而去,他既失去家園,無所去處,於是便代她去東邊看看。

千葉總想著十全十美皆大歡喜,自恃有把握叫一切都順著自己的心意來,但她老是忘記,並非她想要就能得到,這是一個混亂的年代,是一場紛爭的亂世,不戰到最高點,天地為菜刀砧板,所有人都隻能是待宰的魚!

她眸光沉沉,本能地思索如此局麵之下該選擇怎樣的方式去應對,因此客套一句之後,她便自顧自轉過身往案幾便走去,打算去火盆邊烤個火。

才剛轉了個身——或許抬步的意圖還被展現出來,手臂連著一截狐裘便為一隻包著甲片的大手死死攢住。

千葉微微挑眉,轉過頭,倒真如身後人意料地分了點注意力給他。

卷著黑色披風猶如一塊濃重陰雲般的小將軍,表情冷凝得像是要結成冰了,覺察到千葉身上終於有了些真實感,情緒反而更為糟糕。

“對於你來說,什麼才是重要的?”他擰著眉,固執地困惑地問出口,“親緣、情緣,甚至是——師門情誼,都不能叫你有絲毫動容嗎?”

單永昌注意到這個女郎的眼中終於有了細微的變化,但不是他想看到的情緒,而是淺淡的幽謐的近乎於莫測般的光,微微上翹的眼角絲毫是笑,卻不知是自嘲還是在譏諷他:“砧板上的魚是沒資格探討這些奢侈之物的。”

單永昌猛地睜大眼。

千葉慢悠悠地從裘衣中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按在那緊抓著自己胳膊的手背上,冰涼的鐵甲叫她微微瑟縮了一下,因而沒等她用力拂開,那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一般的人,已經觸電般收回手,甚至控製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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