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30(1 / 2)

千葉從來不慣彆人良好的自我感覺, 麵對單永昌像是興師問罪一般的態度, 也回以毫不客氣的冷笑:“我如何欺你?”

單世昌眸中陡然高漲的憤怒與麵上流淌的陰鷙,交織出像是要將她啃齧吞下腹中才能善罷甘休的可怖,他自席上慢慢起身,晴日的光線透過窗欞,打在他的銀甲上閃爍出一片森冷的光暈:“為什麼是大兄?!為什麼要是這種時候——”

他緊繃著臉孔, 從胸腹中蓬勃而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聲聲控訴與怨恨:“這段婚約不是權宜之計嗎?我已娶妻, 已生子, 按照你們所說的每一條每一道走下去——可現在卻告訴我這一切都隻是個笑話?!”

他的眼睛赤紅,麵龐卻慘白,怒火燒著他岌岌可危的神經, 血管裡流動的都是滾燙的岩漿:“早知今日,我又何必違心做那一切!”

千葉冷眼直視這樣衝動激烈的感情,想到的卻是單世昌同樣熾烈卻又極其隱忍壓抑的愛,並不會如此直白表露, 卻能將自己的一切野心與原則都踩在腳底, 以此來述說自己的在意, 她要扒開他的胸膛, 親手掬起那心腔中縈回的熱血, 才能觸摸到他的深戀。

正是因為稀有而奢侈,與這世上的人皆不同, 才叫她此般念念不忘。

她的眼睛微微閃爍,掩飾了不合時宜的走神,或許正是由於這瞬間洋溢出的從容不迫的笑意實在太過美麗, 竟叫人覺得震懾。

“所以,你究竟是愚蠢呢,還是天真?”

千葉慢慢走上前去,在另一邊席地而坐,迤邐緩行的姿態猶如畫中走出的倒影,斂袖正坐的模樣端莊大氣,一舉一動皆具韻味。

而這樣美麗的人仰起頭,卻無絲毫居於下位的卑微,甚至那幽深淡漠的眼瞳裡麵,映照見的全是旁人的驚慌與難堪。

“二郎予我來說,又是什麼人?”那麼刻薄又不留情麵的話便是自花瓣般的嘴唇裡道出,“為何要嫁與你兄長,還需要解釋麼?”

她語聲幽幽,唇角卻掛著淡淡笑意:“因我愛上了他啊。”

單永昌整個人都是一怔,顯然被這句話直擊心胸,瞬間的劇痛侵襲得他站立都有些不穩,原本便慘白的臉色更加灰敗起來。

千葉並沒有放過他,或許未給予他思考的餘地,就在他心亂如麻手足無措的當頭,毫不猶豫加大了藥的劑量:“三年之前,我什麼都不信,我隻需要一個穩定且安全的盟友,你們兄弟倆的愛恨情仇於我無關,因為我誰都不戀,你大兄要不要娶妻、你要不要生子於我也無關,北境如何發展單氏如何傳代於我有利,我便促使這方戰車行到怎樣的地方去——可你大兄實是這天底下頂好頂好的人,叫我心甘情願愛上他,叫我能賭上命去信任他。”

她輕笑著,眉目和緩,語聲優優柔柔,話語卻有著斬釘截鐵、落地崢然的果決:“嫁予他,甚至為他生兒育女,皆為我身為女人最基本的渴求,與謀略無關,與算計無關,將來單氏如何傳承我管不著,我隻知道,與他互相扶持、砥礪前行皆是我所求!”

單永昌猛地拔出腰間的長劍,奪前一步,那森然的鐵器便重重架在她肩上,僅是這個動作,吹毛斷發的刃氣甚至便切開肩頭一縷細細的發。

“我便活該是件犧牲品?”

他居高臨下俯視著她,捏著劍柄的手指發出關節咯吱的聲響,似乎將要活生生捏碎指骨,眼中全是噬人的紅光,嘴唇卻在顫抖:“娶了個不愛的女人,生下個不喜的孩子,日日被困在州府文案之間,這便是我所求?……你仍立在那山巔,仍不染風塵,我便認那一切都有價值,可你願意委身於我大兄,願意為他生兒育女,為何不想想——我又被你置於何地?!”

他的手一抖,刃鐵便在她脖子上擦出一道紅痕。

千葉順勢高高地仰著頭,猩紅的血液從宛若天鵝般柔韌修長的脖頸上流下來,在他的陰影裡,她整個人更為單薄瘦削,就像一朵素白盈美的花碩般脆弱不堪一擊,但她靜默的沉鬱的、從容不迫的雙眼,卻將他所有的慌亂都打了回去,隻餘下滿腔的痛恨與憤慨。

如果當年,她就擇了他兄長,他會不甘、會痛苦,但他還是會認下,他就仍是那個瀟灑自信渾然無懼的少年將軍!

可他付出了那麼多,她卻愛上了他兄長,全然推翻了過去的一切估計,所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那一切都是他自欺欺人,是他自作多情麼!

單永昌通身宣泄而出的都是殺意,像是傾儘了所有的力道,所以連手都在發抖,連牙齒都在打戰:“阿妹,你死吧……我心中的野獸已忍不住要破欄而出,我不能與大兄反目……你死吧……”

千葉仿佛感覺不到無處不在的殺氣,靜靜望著他的眼睛。

聞言忽而笑開,月夜清曇砰然綻放時之姿該是有著何等驚心動魄的美感,在他龐大的陰影中繾綣笑開的女人並無一絲懼意,連嘲弄都沒有,隻是那麼輕描淡寫地毫無意味地笑。

“可是憑什麼呢?”

“為什麼這世上的女郎便隻能承受、隻能等愛,而不能主動索取呢?”

她那麼幽幽地歎息道:“夫君愛我,願為我割舍所有,我便將身心皆交付於他——可二郎愛我,又先予了我什麼?”

“二郎所選擇的一切,皆不是為我,二郎的退讓與取舍,也不是為我,為何要將責任加諸我,現在還要以殺我來彌補自己的錯誤?”她笑道,“為全兄弟情誼舍卻女人,二郎當真是大氣。”

那隻手猛然一顫,劍失了控製,順著她削瘦的肩頭滑落,在衣袍上劃出一道口子,沉悶一聲砸落在地。

千葉的脖頸上又落下了第二條劃痕,血流得不多,滴落到素衣肩頭,卻鮮紅刺目。

單永昌臉孔扭曲,就像是有一隻大手在揉搓他的臉,將之擠壓得麵目全非,就好像是被陡然砸中了最柔軟最脆弱的部位,痛苦與眼淚奔湧出來,他踉踉蹌蹌地退後,跪坐在地狼狽至極。

千葉慢悠悠站起來,斂一斂袖子,這回是她居高臨下俯視他了。

“若二郎當真有膽量與你兄長相爭,我倒還要高看二郎一眼,指望著彆人的同情憐憫,實在是難看。”

她冷笑:“隻憑這點,他便勝於你良多!”

*

區區一個單永昌,簡直不堪一擊。

恨又恨得不夠純粹,愛又做不到不顧一切,自以為癡情無二,對於出乎意料的事物卻隻知道怨懟他人,都送上門來了,不狠狠打擊他一回都說不過去。

單氏知不知道單永昌的腦殘行為她不管,反正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她也沒大張旗鼓宣揚,但她轉頭就將向北境索取的輜重又加重了三分,也不怕北境不給。

千葉與單世昌的結合確實出於愛,畢竟她的性子,若非如此怎麼願意將自己栽進局麵之上,隻不過說到頭來,更不少這份婚姻能帶給他們的利益就是了——愛是真的,但真要說到生兒育女什麼的,當時說來就是在刺激單永昌,她還沒做好相應的準備,也不知道多這麼個牽絆對她來說是好是壞。

藥有在服,同房也刻意避開了易受孕的時期,所以在單永昌離開不久之後知曉自己真懷了身孕,她的驚愕與荒謬不亞於知道野人身世有異之時。

這可真是個大意外。

她在屋內坐了半宿,心亂如麻,天亮前等候在外間的婢女終於忍不住自作主張,俯著身進得屋來,為她點亮油燈,然後跪坐於她身側,垂著頭,依然是悄然無言。

千葉為閃爍的光線刺激了視野,不由自主眯起眼睛,側眸看去,發現是阿薊。

她對於婢女們最大的要求就是寡言聽話,在她麵前,從來沒人敢多嘴,做好職責規定的事之後,接到什麼命令再做什麼,斷不可越俎代庖。

武婢們舉止不規矩一些,但大多隻在出門時護衛身側,就算碎嘴她也聽不到,更不會在意,貼身的婢女仍是最初時自西津跟隨她至雁陽,又自白鶴山隨同她去北境的那幾個,因此極懂得她性子,素來謹小慎微。

若是尋常,阿薊這番動作定然要令她不喜,但這時候她已經思索地精疲力竭,紛紛雜雜的思緒流竄拚殺之後,沉澱下來,腦袋反而是空的,也懶得計較這點小事。

但阿薊的意思她懂,她今日是有些反常,阿薊擔憂她的身體,因此催促她下決定。

若留,那便要儘快歇息,明早還有不少事務;若不留,她即刻請醫者去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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