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將風暴堡覆蓋, 城堡中所有的人皆在夜的魔性中陷入昏睡。
天籟般的歌聲在這個寂夜自海上飄來。
那是人世無法想象的唯美, 比雪花還要清新剔透, 比夢境還要朦朧動人,仿佛在訴說著埋葬於靜謐深海的故事,又像是在吟唱著遙遠史詩中關於愛情的詩篇。
每一個聲調都動人心魄,每一個音符都充滿了誘惑的力度。
——久等的客人終於被宿命牽引到來。
公爵立在塔樓的頂端,夾雜雪花的凜冽寒風吹拂著他的長發,他透過紛紛揚揚的大雪,窺見漆黑的海域中漂浮著的月光。
驚鴻一瞥,悄然沉寂。
那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美麗。
僅僅一眼,就如無形的刀刃般刺穿你的心胸, 如無孔不入的夢魘般烙印進你的思維、記憶, 甚至是魂靈。
它的眼睛是最珍貴的寶石, 它的頭發是最璀璨的星辰,它的肌膚是圓月的銀輝,它的麵貌是人類審美的端點。
這本是來自深海的怪物,在漫長的存在史中,同類相殘相食並且極端自私狡猾的本性, 讓它們沒辦法與同類共處, 任何生物都是它排列在食譜上的餐點,但是繁衍的本能卻讓它們與食物交-配以誕生後代, 最終,在不斷的嘗試中,它們選擇了人類這個種族, 共享的傳承記憶叫它們生來就知曉人類食用的美味,以及如何與人類結合繁衍子嗣。
為了更好地誘惑並捕獲人類,在長久時間中它們漸漸演化出了類似於人類的麵貌與形態,並且無一不有著讓人類神魂顛倒的絕美容色。
形態改變不了它們作為怪物的本質,於是美妙絕倫的外表就帶上了致命的魔性,人類在看到它身上散發出光芒的瞬間,就會被蒙蔽感官,扭曲理智,再也無法逃脫它所營造的陷阱。
塞勒斯最後的公爵感受到整個風暴堡都在人魚的歌聲中陷入死寂,就像是最普通的城堡一樣悄然無聲。
他的血管中流淌的仿佛是即將凝固的岩漿,胸腔中跳躍的仿佛是即將破裂的冰塊,五感隨之異化,但大概是曾經受過更糟糕的痛苦,早已被深淵侵蝕得汙黑,被噩夢剝削得一無所有,如今在抗拒魔性保持理智方麵,所耗費的精力反倒是微不足道了。
他無動於衷地聽著海域中流淌的歌聲,思考的也是如何才能捕獲對方。
這是個必須糾正的錯誤,是一場必須擺脫的噩夢。
*
貝拉越來越害怕公爵的存在。
他身上那種“非人”的氣息越來越濃,病態,朦朧,誘惑,不真實。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任何感官都無法駁斥那種美,但就像是夢幻的妖精、精靈一樣,這些生物隻能是傳說中的虛假存在,但凡真實出現在這個世界就會成為一種恐怖——公爵就是如此,明明是與自己主人相似的五官,放在她身上就是百合一般的純淨柔美,叫人打從心底裡感到溫暖,情不自禁就能微笑,而放在公爵身上,就像是地獄之花般,叫人連靈魂都會滲出寒意來,你找不到任何詞藻來形容這種致命的美麗,明明恐懼萬分,卻又不由自主為他所引誘。
貝拉知道男人具備虛假謙恭與陰險貪婪兩重麵貌,她有年少時的記憶,在她印象中,貧窮困苦的男人都是一應的野蠻粗俗,就連那些騎士們,她知道,也不是詩歌中記載的浪漫風度,她帶著女性特有的敏銳與驕傲,對一切另外性彆的人都帶著挑剔的眼光……
就此而言,公爵真的是個徹徹底底的“異類”。
她隱約覺察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感應到了這個城堡的某處似乎在發生什麼超出想象的事,明明她所見到公爵本人的時間極少,他即使在夜間都很少回到自己的臥房,但這不妨礙她越來越擔憂恐慌。
她已經不想再去思考自己的主人為何會陷入這樣的沉睡了,每天都盼著她儘早醒來,能夠逃離這個魔性之地。
千葉當然感應不到貼身侍女內心的掙紮與呼喚。
她能完成精神洗滌真的不容易。
現在她才肯定作為唐千葉而存在的那個世界圖景自己的幸運度簡直沒話說,說她運氣好不是S評級通關,而是試練者的靈魂太弱,她曾化身異種卻沒導致靈魂異化,最後僅是附了個未活化的「異種之火」,可不就是極端幸運了麼!
所以說,靈魂強度也是分等級的,魔法世界出身且見證過魔法本身的輪回者,先天就有著接受神秘的優勢,而她這種低科技唯物世界出來的,在未提高自己的靈魂強度之前,冒然接觸魔法側就已經是作死,要知道就算選擇修真側也更接近她的文化認知,還不至於這麼被動。
千葉並不想要改變自己作為人類的本質,所以需要嚴加提防異種的侵蝕。
吸取教訓,堅決不改——無論如何,千葉都不後悔自己第一個正式場就溜進魔法側瞅了一眼,知難而退是一回事,好奇心懸在空中各種折騰就是另一回事——至少她現在也算是得到些必要的常識,往好處看,知道問題在哪,才能往哪方麵彌補與增強啊。
決定靠木妖苟命以完成任務的千葉,對木妖的好感已經暴增,她不知道輪回精靈都那麼特殊,還是隻有木妖特殊,反正欠了那位引導者恩情是事實,這個得記著,要還。
終於可以脫離木妖空間,千葉一醒來就有種莫名其妙的直覺……
城堡中好像多出了一件東西?
城堡中流淌的魔力是前所未有的強大,如同一張網般細密地籠罩下來,連空氣中懸浮的顆粒都像是帶著冰冷粘膩的感覺。
千葉感覺到無處不在的寒意,就仿佛置身深海,四麵八方無聲無息卻難以抗拒的暗流都湧入身體,裹挾著人隨波逐流,海腥氣混雜著陰影悄然彌漫開來,常人無法感知的隱匿氣息如觸手般,汲取著城堡中的生命力。
她僅僅順著本能探究了瞬息,剛穩定下來的精神又有些恍惚動搖的跡象。
馬上就意識到自己的感知不可能出錯,那種神秘存在一定是降臨了!
麵對欣喜若狂的貝拉,她在茫然地發了會呆之後,低低地說:“我要見哥哥……”
貝拉先是震驚,整個身體都忍不住顫抖,但她仔細觀察發現千葉的神情隻是迷惘與無措,並不是被冒犯之後的反應,應該還沒有意識到公爵的可怖,貝拉一時心中無比複雜,不知道繼續藏著那些話還是全盤托出,但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是交談的時機。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一醒來就要求見公爵,但貝拉從不會抗拒主人的任何命令。
貝拉找到管家,傳達了千葉醒來的信息,並且轉述了小姐要求見公爵大人的請求。
在床上躺了那麼多天,千葉倒是還能起身走路,但是身體非常虛弱,沒什麼力氣,她也就不舍近求遠了,直接在女仆們的幫助下於公爵的浴室裡清洗了一番,貝拉為她取來了新的衣物。
她剛清理完沒多久,頭發還未乾透,公爵就出現在她的麵前。
千葉第一時間要求見便宜兄長,一方麵是要為自己在那個恐怖之地獲得的信息過一個明路,另一方麵也是想借此得到更多的情報。
因此,公爵剛剛踏入房門,千葉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迫切地看向了他。
所有的女仆皆有條不紊開始退下,貝拉不安地望了她一眼,確定自己的主人不想叫她留下,也隻能離開。
千葉擔憂地看向另一個人:“哥哥……”
她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對方,公爵本人也在尋找她的異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