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撤退的人已經撤退,但畢竟這災來得猝不及防,依然還有無數沒來得急脫逃的人必須直麵這災厄。
寧沐清這樣擅長控水的人,在玄門中已經算是頂尖,但也拿這樣的海嘯無能為力,她因為真龍之故,被借予一條大江的力量,可就算是一條大江,在無邊無際的海域麵前,與滄海一粟又有什麼區彆?
彆說是庇佑一方了,就算能護住一處已經是萬幸。
但畢竟還是能發揮一些力量的,玄門的傳承也算是有些齊全,但就算有殺伐破滅之道也沒法對著這樣的天災施展,另外的道術也就隻能發放著看看了,未雨綢繆事先預警是有用,遇到事也隻能乾看著——剩下還能派上一些用場的隻是佛修。
佛修以身為城,構建起的結界成了巨浪滔天中行走的庇佑地,玄門這一批身在東部的佛修儘數趕到,在損失最慘重的地域為身後的生命擋出一張屏障,先守到了端璞。
道門出了個沈八荒,是逆天的妖孽,佛門有個端璞,這也是個不世出的奇才。
端璞未出家,但因為天生一雙破魔眼,天生一顆佛心,所以擁有這天地間最可怕的佛道天賦,他年少輾轉於各家佛寺廟宇,麵對的全是傾囊相授的同道,無論多麼複雜的術,他看一眼就能學會,無論多麼玄妙的理,他聽一遍就全領會,十幾歲開始他就在神州大地上四海為家,以流浪之身救災救厄、救苦救難,渡世人向善,引陰魂入佛,論起無私確實是獨一無二的,無怪乎連玄門都要嗟歎,這是行走世間唯一的佛。
端璞行到東海,坐地為牢,他的意念有多寬廣,他的結界所涉及的範圍就有廣闊,海嘯被他一人擋在外頭——可這種做法純粹是犧牲,犧牲以自己的生命為身後的人贏得撤離的時間。
時間是有限的,生命也是有限的,端璞耗費生命力撐住屏障,幾乎要以數秒來計量時效。
玄門知道這是飲鴆止渴,這點時間完全不能叫所有人都撤離完畢,但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做。
然後,靳家家主到了。
絕大多數人都得知了她的動向,此時此刻根本顧不上思索她擅動會對瀚雲城有什麼負麵影響,心裡都在暗暗期待她能對這次東城的災厄發揮什麼作用,但當她真正出現的時候,還是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她就如一滴露珠,似涓涓細流,悄無聲息,又柔和無比地出現在端璞的身側。
海岸線上一人佛光凜凜,張牙舞爪的海嘯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道,卷起百米高的浪濤,狠狠砸在他身前的屏障上,所有的力道都傾倒在他身,就像是為天地之力傾軋的一隻螻蟻,假使這螻蟻有幾分不可撼動的能力,也岌岌可危。
但渺小又微妙之人卻不動如山,花白的頭發在風中狂舞,身體上每一分肌肉的線條都在割裂著抗爭,這種暴動掙紮又血脈僨張的靜態畫麵,是一種何其獨特的美感。
而他身側之人,卻是另一個極端。
她立在邊上,按理說也會分擔不少海嘯的傾軋,但是狂風落在她身上都要柔和幾分,暴-亂的雨點打下來都要避免幾分力道,懸崖峭壁般的壯闊海潮在她身前的感覺卻像是一隻鬨騰的貓咪,就連渾濁的海水奔湧到她的腳下,都顯得要清澈幾分。
仿佛連瘋狂的自然都要被她所折服。
長長的頭發垂落在身後,在風中輕輕飄舞,穿得是斜襟盤扣的棉布褂子,衣上繡著一些吉紋,整體來說,都是很普通的著裝。
但衣著如此普通的人卻像是天上墜下的仙神般叫人目眩神迷。
她立在那的每一分姿態都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安定與平穩,她眉眼間流露出任何神態都擁有輕而易舉刺穿人心胸的魅力,甚至所有人的視線在觸及到她的瞬間,心中那些驚慌與恐懼,忽然之間就淡褪消失了。
這就是靳元靈!
原來這就是靳元靈!
“燃燒生命?”她低頭看他,就像是孩子見到糖果時那樣充滿興趣的眼神,“燃燒福報?”
她看到衝天的佛光,這個男人身上聚集的福報與死氣一樣得多,前者是因為他救死扶傷——定然是拯救了無數的生命才擁有這樣的氣運,死氣大概是因為他經常出入災厄之地,不甘死去的人們繚繞著一些執念流散在世間,而他將其儘數帶走,纏在身上,用自身日久天長來磋磨直到它們消失。
有那麼瞬間,她以為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尊佛。
端璞啊——她自然而然就想到這麼個人物,雖說從未見過他,這個男人也神出鬼沒得緊,但就是如此篤定地下了這個結論——這是端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