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號並未如同預計般抵達目標星域。
在最後一次大遷躍的落腳點爆發了一場意料之外的戰爭——雖說帝國邊境的星域環境十分複雜, 本身的變幻莫測已經足夠驚險,又有無規律的宇宙風暴肆虐,每一處可供空間折疊的地點都得經過實時精密計算, 但畢竟是第三軍掌控範圍內, 理應足夠安全……星艦還未穩定就遭遇突襲, 是所有人都難以想象的。
然而戰鬥就是這麼突兀又狠戾地爆發了。
指揮官銀星元帥很快就發現對方的身份——斯緹卡都的餘孽!
這叫他在震驚之餘, 不禁產生了更多的想法。
“多明尼卡事件”對斯緹卡都的重創實在太大, 孤注一擲的計劃竟然失敗, 直接成了這個組織覆滅的導-火索, 全帝國境內順藤摸瓜展開的大圍剿基本挖掘到了斯緹卡都的根, 並將其儘數鏟除, 而他們前往邊境的這一路遭遇無數攔阻, 敵軍中卻並未出現斯緹卡都的影子, 可以猜測它的勢力已經不足以組織像樣的進攻, 否則以它不顧一切掀起帝國紛爭與毀滅的惡習,定然不會選擇僅僅是隔岸觀火。
這種認知深入人心, 然而此刻, 如此大規模的敵艦,對於光明號與幾艘護衛艦來說已經是壓倒性的戰力, 又是挑在即將遷躍的關鍵時期,星艦的能源條都壓在空間折疊的準備上, 不僅打了他們一個猝不及防, 而且直接占據足夠的優勢!
“第三軍被滲透了?”這是眾人的第一反應。
畢竟是邪-教組織,有“罪惡熔爐”這種恐怖無敵的存在作為幫襯,無孔不入的洗腦與發展“信仰”讓它可以滲透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它所威脅的是人類本身,而不單單是第三軍如何如何強大有組織就能抵禦的。
“不, ”路賽亞作為對自己的軍隊最有發言權的人,否決了這種看法,“第三軍之前同樣清查了內部,未有大發現。我不認為在那種環境下他們還能堅持不露馬腳。與其說斯緹卡都滲透了第三軍,不如說它是熟悉這片星域。”
這代表著……
“斯緹卡都的老巢,也許就在噩夢碎星帶附近……”銀星元帥喃喃道,“或者,更糟糕的是,就在噩夢碎星帶之中!”
這一片星域全在第三軍掌控範圍,如果該組織在該地域發展,若非徹底滲透軍隊,有占據足夠高位的成員為他們掩蓋動向,否則,以“熔爐”母體的侵蝕與汙染性質,不可能不被第三軍發現,畢竟斯緹卡都是以人類的死亡、恐懼與罪惡喂養魔植,子體的存在都會帶來那麼可怕的毀滅,母體所需吞食的負麵力量更為恐怖,但既然路賽亞能肯定第三軍沒有問題,那就隻能猜測斯緹卡都將母體的根紮在了噩夢碎星帶。
噩夢碎星帶中有什麼?
這是一條覆蓋度極廣的地帶,猶如一條寬闊的星河般橫跨在這片星域,帝國從未真正探明過其內的情況,因為這個地帶的環境太過危險,沒有恒星,大多都是死星、小行星,沒有光亮,看不出任何蘊藏生命的痕跡,要探索它的代價很龐大,而且很可能並不能得到足夠的回報。
第三軍擁有一部分的星圖,還是因為就與之毗鄰,兩方在彼此相安無事橫亙了多年之後,第三軍一度將它的危險當成試驗兵力的場地,因此有部分的探索而已。
斯緹卡都不可能藏在第三軍眼皮子底下,那就隻能匿跡於噩夢碎星帶?
頂著突發的戰爭炮火,∞緊急與帝星方麵溝通,得到博士的肯定之後馬上轉述了他的話:“也許噩夢碎星帶中有不少未知的蘊藏生命的星球,能成為熔爐母體生長盤踞的根基,但這個可能性很低,至少博士是不相信的,他覺得我們得做好最壞的打算了,因為能支撐熔爐母體的能量體,除了生命星球,還有個菲爾法特!”
此時此刻,麵對斯緹卡都的強勢進攻,處在劣勢的光明號都並未有絲毫緊張,卻因為∞的這番話,指揮艙內的所有人,遍體生寒。
當年,帶著追兵遷躍進入噩夢碎星帶的菲爾法特已是強弩之末,這點毋庸置疑;菲爾法特的機甲兼小型戰艦“白夜”自爆也是帝國軍隊傳回來的最後信息,但沒有人自噩夢碎星帶生還,也沒有人確切帶回菲爾法特已死的消息,一切都是人們基於當時情況的判斷。
但……他是真的死了嗎?
那個可怕的男人,是真死在那片噩夢之中了嗎?
如果他是真的死去,那麼他的屍體,是成為了培育“熔爐”母體的苗床嗎?
薩列·墨菲用手捂住半張臉,目光森寒。
有關母體,他們過去的猜測都是海瑟薇,認為就像被他們稱作“多明尼卡”的艾尼雅一樣,海瑟薇就是熔爐的母體,就是這種魔植最初的寄生體,是其宿主——現在又牽扯上了菲爾法特的屍體……那麼,它究竟成為了怎樣一個畸態?!
無論如何,他想要找尋的答案一定就在噩夢碎星帶!
連銀星元帥都有種難以言說的宿命感了,他一直想從阿黛爾那裡得到她潛藏的秘密,甚至他此行的目的也是為換取那個秘密,卻沒想到,他正是在往他所求的真相進發!
是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還是說,冥冥中的宿命便早已預演了這一切?
“開戰!”指揮官冷冷道,“護衛艦先行分散,聽從指令進攻——機甲部隊待命,不必顧惜能量,以最快速度解決敵方!”
“∞根據剩餘能量條計算新的遷躍點,通知第三軍,運送燃料跟最好的戰艦修理師到指定地點!”
敵人是自曝式襲擊,不斷消磨防護罩,為的就是耗費光明號的能量,能量條未積聚足夠,就無法開啟長距離遷躍,附近沒有可以補給的太空站,等待運輸艦趕來又要耗費一定的時間——它是在不遺餘力地拖他們的後腿。
光明號耗在半路多一日,帝星阿西諾瓦就離破滅更進一步。
最後以護衛艦全滅,光明號艙體半損為代價遷躍成功,∞已經設計好修理星艦的方案,在光明號補充燃料並進行修複的時間內,眾人拿到第三軍對噩夢碎星帶的所有情報展開了詳細的分析。
“要考慮斯緹卡都還有一批有生力量留在老巢的情況。”
“可能性不大,鼴鼠的半機械人‘兵工廠’已經被連根挖出,各種人體實驗室大多毀在了他們自己手裡,老巢可以是其保留的核心,但絕非其發展的根基,再說,在噩夢碎星帶,它們的枝丫也不可能延展得太大。”
“我讚同警督閣下的說法,噩夢碎星帶中沒有物質沒有人員,斯緹卡都也不可能無限製運送這些事物進去而不被第三軍發現端倪,就算真有其巢穴,也隻可能是竭力保存以待卷土重來的核心。”
“換而言之,斯緹卡都僅是將‘熔爐’的母體放在了裡麵?”
“不錯,目標足夠小,足夠隱蔽——要知道子體會讓人發瘋,母體就更恐怖了,既然是以恐懼作為信仰,連斯緹卡都的成員本身都會恐懼他們的‘主’吧,在這種情況下,母體周圍頂多一些看守者,人數還不可能多。”
其實,並不止艾尼雅是海瑟薇的女兒,與海瑟薇與直接血緣關係的還有不少人。
但隻有艾尼雅是海瑟薇通過自然孕育親自生下的孩子,斯緹卡都的人體試驗搞得喪心病狂,他們不僅製造海瑟薇的克隆體,還培育她的體細胞製造生殖細胞批量生產她的後代,在發現艾尼雅對“熔爐”的適應能力很高之後,他們也瘋狂製造艾尼雅的克隆體與後代,以這些血肉之軀再度調配培育更適應生存的實驗體。
混雜了魔植能量之後的人類,“非人”的成分太高了,自她們身上衍生的存在,畸形與夭折率幾近百分之百,但千萬次的經驗裡總有幾個能維持一定時間內人類的形態,瑪利亞、摩格斯等存在就是這麼誕生的。
一切悲哀、罪惡的源頭,一切痛苦、噩夢的終點。
“找到它……毀滅它。”銀星元帥如是說道,“如果要得到此行的目標,就必須遭遇它。”
*
千葉徜徉在人類集體無意識的海洋中,基本已經是迷失狀態了。
這顆名為阿西諾瓦的星球幫助了她,不知是「火種」與「人之子」中哪一個稱號影響到了對方,但這顆作為龐大帝國的主體、所有人類信仰的新“母星”,確實接納了她的意願,接引她抵達彼岸。
隻不過統禦整個星球當然需要代價,集體無意識對個人的吸引力太過恐怖,個人意識本來就是其中一部分,沉浸在這片海洋中太容易被同化了,就算是千葉也一樣——她的靈魂很厚重很凝實,但放在人類的集體無意識中還是顯得太過於渺小。
在滄海中,無論是一粒粟,還是一頭鯨魚,本質都沒有任何區彆。
而她的“錨”在路賽亞手上,跟隨著光明號前往噩夢碎星帶尋找菲爾法特的遺骨。
換而言之,如果他們尋找失敗,並未在她的身體崩潰之前找到目標,那麼她在該世界圖景的任務就得以失敗告終,而且必須以這種迷失回到輪回之中,就算她還有留在木妖之中的後手能夠喚醒她的神智,也得半瘋。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場豪賭涵蓋的範圍確實十分廣闊。
阿西諾瓦沉浸在她的過往塑成的夢境中,而她沉浸在全人類的夢境中,靈魂在她麵前毫無防護,一切人的記憶、情感與思維都開放由她飽覽,轉瞬之間意識都能穿越無數個維度,一刹那的時光內,人類靈魂所創造的所有光輝絢爛都對她坦誠以向,她的精神在這片海洋中不斷膨脹,她的自我意識在共鳴中持續擴散,油不溶於水,但海洋中的一滴油,已經被分解成了數不儘的分子,如果不依靠外力,它要怎麼才能重新聚攏並維持自己的形態?
如果不依靠外力,她如何能憑自己的力量走出這樣奇妙的世界?
光明號修整完畢,滿載著燃料進入噩夢碎星帶。
這是一次一往無前、必須成功的行動;後勤艦太過於笨重,也沒辦法在瞬息萬變的星際風暴中找到合適的停靠點,以等待支持其補給;護衛艦也跟不上它的速度,不能為它提供戰力方麵的支持;光明號為了獲得足夠的速度,甚至卸下了一部分重型武器,也就是說,如果判斷失誤,斯緹卡都真的在噩夢碎星帶中建立了一個龐大的不為人知的基地,那麼等待光明號的就是場災難。
促成光明號做出這項決議的,是∞與瑟蘭博士之間交流得知的情報。
——阿黛爾已經沒有自我意識了。
籠罩在那顆星球的表麵的魔植更為狂暴且受不得刺激,噩夢已經開始吞噬沉睡的生者的生命力,博士沒辦法再與阿黛爾以人類的方式溝通,她的眼睛已有超過一日時間未睜開,任由這幅情況持續,當她的精神與集體無意識海洋徹底同化、融合,她人類的身體與她體內的寄生魔植徹底失控,等待在阿西諾瓦隻有徹底的陌路。
他們沒有時間了!
必須以最快速度找到目標!
所有人都沒有想一個事實,就算找到了目標,是否來得及將之送回阿西諾瓦——她的訴求是要將菲爾法特的遺骨帶回她身邊,此言之意是否是時要觸摸到菲爾法特的遺骨,才算是解除限製、釋放阿西諾瓦?
‘要找到他……必須要找到他……’
可是如何才能找到他呢?
從瑟蘭博士的實驗室裡醒來之後,路賽亞確實產生一種難以言說的蛻變,無論是精神力暴漲的範圍,還是說對於自身的控製,他都可以說,他變得更強大了——這種強大叫他就算立在加羅警督麵前,都可以用平等自然的目光去直視,而不是心生莫可名狀的敬畏——這並不是說他比其更強,隻是說他在可成長的實力之餘,還擁有了一顆無懼且無畏的強者之心。
但他並沒有說,他與這個世界之間好像蒙上了一曾濾鏡。
世界不僅沒有變得更清晰,反而好像處處都變得迷蒙,無論是人還是物,看上去都模模糊糊,奇怪的是,他能輕易地辨認,他的認知並沒有出現問題,他隻有在仰望著星空的時候,視野是前所未有的明澈與鮮麗,並沒有濾鏡,也沒有迷霧,於是他想,這應該是某種心理問題。
他能想到原因,給予他力量的那些血液與肌肉組織的主人,還是給他留下了一定的隱患。
那個男人將自己對於星空與自由渴望與執念,留給了他;或者說他曾執著而不可求的那一切情感,隨著那些血肉組織的解封,重新在路賽亞的身體的蘇醒。
或許隻有在實現他的夙願之時,這種影響才會消逝吧?
既然如此,路賽亞有什麼理由不找到他?
如果宿命真的已經設想好了一切的話,就該通過彼此間某種共通的事物,叫他能找到那個男人殘留的遺骸吧!
所有人都對路賽亞存在一種難以辯駁的信心,就像是將這種希望傾壓在路賽亞身上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畢竟見證了這種種的事故之後,就算是再理性的人,也無法抗拒“命運”這個詞彙啊。
於是,不孚眾望的……他感應到了冥冥中的存在。
由路賽亞作為掌舵手,指揮著光明號往他直覺的方向而去,∞負責規劃在這條線路上的航道,銀星元帥負責調配已有的資源,儘可能以節省燃料的方式達成目的,加羅長官負責清除航道上難以清除的阻礙,塔米爾夏殿下與加拉赫以人工的方式整理探測儀器接收到的任何關於外界的信息,辨彆出有用的情報。
沒有人為久久未抵達目的地而焦心,也無人對浩瀚無邊的噩夢碎星帶而恐懼,要在宇宙風暴與隕石潮汐中掙紮出路已經消磨了全部的閒心,甚至當那期待已久的一刻終於到來的時候,眾人心中也沒有鬆了口氣的豁達,反而是更強烈的揪心。
沒有戰鬥,沒有衝突,甚至沒有明麵上的危險,出現在光明號前方的景象是死寂的,可是任何看到那一副景象之人都不會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