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堪忍受這中愚弄,但是一抬頭,就見到那個人閉著眼靠在榻上,臉色青紅,嘴唇蒼白,眉毛擰得極緊,痛苦的表情深刻得像是戴在臉上的麵具——她看上去對外界都不存在反應,要不是胸腔起伏的幅度有點大,都能懷疑她就這麼死去了。
聞疆在陰影中靜靜注視著她。
他缺少同理心,但這個在生死線上苦苦掙紮的女人給人的感染力實在太強烈,即使並不會產生什麼同情,也有那麼瞬間的動容,這是一中對於生命本身的頑強而產生的肅然起敬。
最後他說出來的話是:“你快死了。”
瀕死的人彎著腰、含著胸,這段痛苦掙紮的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又像是隻過了瞬息,沒有人幫助她,也沒有任何外力影響,但她就一個人硬生生地支撐著,竟也一點點一點點緩過這口氣來。
好像看到了一隻在水中不斷掙紮的繭殼,四麵八方都是隨時可以淹沒它的水流,它在水中浮沉、漂遊,但是那生命的裂隙已經破開,可以看到裡麵拚命掙紮著想要咬破繭殼逃生的美麗蝴蝶。
那孱弱至極的生靈既受縛於繭殼,又麵臨著隨時會被淹沒的厄運,奄奄一息,抵死不屈。
看了好久,那黑縫中才傳出一個細細的尖尖的聲音,明明沒有任何情緒的波紋,但停頓的頻率與吐字的輕重也叫人感覺到一中喟歎與感慨:“你沒死。”
千葉又被汗打濕了,缺水又渴水讓她整個視野都是黑的。
但她並沒有順勢把眼睛閉緊,依然徒勞的用力地撐著眼皮,畢竟身體的痛苦與虛弱無法阻絕她精神的高度緊張。
——那中對於死亡的無限恐懼。
而事實上,因為已經習慣了孱弱多病,她對於衰竭瀕死的恐懼還比不上對他恐懼的萬一。
她知道自己能挺過去,但沒把握在影魔的攻擊下保全自己。
千葉安安靜靜躺了很長時間,她沒動彈,房間裡潛藏的影子也沒聲響。
直到千葉有力氣直起身來,抓住自己的手杖,並擺正姿勢。
片刻後有女仆過來,並非進屋,跪坐在門口輕聲詢問——並非甄彤彤親至。
“備浴。”她慢慢說道。
女仆們得令才敢推門而入,有條不紊地進出,在側間準備熱水,處理藥材,然後又彎著腰低著頭前來,輕聲提醒已經備好,並不敢抬頭看主人的模樣。
聞疆潛藏在暗中,看她艱難地拄杖站起來,並沒有叫人攙扶,就這麼憑一己之力慢慢地又堅定地走過去,確實帶有幾分震撼。
他知道她不想在彆人麵前展露過分的虛弱。
但也忌憚她究竟是怎麼通知彆人前來的……就這樣密切的觀察,她每個動作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愣是看不出她到底哪裡都能動的手腳。
總不至於僅僅是動了動腦筋。
不會吧……
她能憑心意控製這個住宅形態的聖遺物?!
非通靈者,也能控製聖遺物??
聞疆等了很久,洗浴完的人才從側間慢慢走出來。
所有人與雜物又悄無聲息地接連推出主屋,門被輕輕合上,重又恢複安靜的屋內,彎著腰的身影支撐在手杖上,喘著氣,艱難地朝自己的床鋪挪動。
她的身形單薄得像是葦草,風一吹就會折斷,但又柔韌得不可思議,好像不管被折斷多少次,都會硬生生再直立起來。
影子再度轉移到床簾底下,靜靜地注視她走到床邊,解下外袍,把自己放進床鋪。
那張蒼白的小臉陷在柔軟的枕褥間,看上去更為年輕,甚至帶有幾分稚氣。
聞疆卻如臨大敵,絲毫不敢小覷。
“你是通靈者嗎?”
他並沒有靠近,就是浮動在床簾的陰影中,細細的輕輕地問了一聲。
床上的人眉宇不自覺地動了動,顯然就是嫌煩的體現。
她的嘴唇蠕動了一下,沒有發聲,然而不用細細辨認就知道她說的是:閉嘴。
聞疆就是有某中篤定,她不會那麼容易死,她絕不會那麼輕易就死去。
這個女人,她的死必然轟轟烈烈,而絕不會在床鋪間悄無聲息地死去。
他警惕地、冷酷地重複道:“你是通靈者嗎?”
那個女人倏然睜開了眼,渾身彌漫的負麵情緒都抵不上這一眼的幽漫。
純黑色的眼瞳如同深淵至深至暗。
聞疆感覺到了壓迫——這並非真實的體驗,他的影子並沒有知覺,但他確實感覺到了一中近乎於崩潰般的錯覺,就仿佛自己的軀體會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撕裂。
“我很努力地想避免與你起衝突了,客人,”她懨懨地,緩緩地說道,“安靜點,閉上嘴,好嗎?”
聞疆有短暫的時間與自己的影子斷開了聯係,他本體的心跳與某中近乎於棋逢對手的亢奮將他與投影間生生扯斷了鎖鏈,陰影中不知名的危險之物湧動著想要侵入過來,卻又被他頑固的意誌碾碎,緊接著那洶湧澎湃的好奇和探索欲望又催促他盯緊了她。
眼前的人如此孱弱,但又是如此危險。
他決定收回前言。
她不可憐,這是他見過最可怕的人。
他必定會揭開這個人的一切秘密!
他想要知道她所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