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恐懼11(1 / 2)

時時刻刻生活在彆人眼皮子底下當然不舒服。

當然這種體驗對於千葉來說顯得更糟糕。

由於聞疆的存在, 她對死亡的過激式恐懼就湧動得更為泛濫,這種恐懼每時每刻都在刺激她的神經,叫她晝不能安憩、夜不能安寢, 始終都要繃著一根神經警惕對方有可能出現的任何威脅。

就像是本就漏水的罐子在壓力的傾軋下又裂開了幾條縫隙, 再多的水總會撒漏完,時間一長,她的精神狀態也不可避免地收到更嚴重的負麵影響,它無法磋磨頑固到可怕的意誌, 卻會在身體上體現,讓沉屙都多添一分深重。

不是說習慣了偽裝, 無論是在下屬還是在敵人麵前都要挺直了腰杆不示出半分弱,所以她要強忍住這一分痛苦,而是她真切地覺得無所謂——她自己判斷這種距離的相處帶來的麻煩她能扛下來, 也確信一旦翻臉她要解決的事端更多且更難纏, 還不如保持現狀, 所以默認了對方的行為, 並冷眼旁觀他所有的心聲。

甄彤彤當然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會對自己做這樣的隱瞞, 她是真發了狠。

之前對聞疆的報複沒有落實她就很惱火, 誰都沒有料到聞疆根本沒有返回東洲, 行為也於叛逃東洲通靈協會無異, 她在東洲設下的陷阱與埋伏他陰差陽錯正好逃脫,既然下落不明, 那麼要談報複都無從說起。

而這一回,聞疆再度冒犯千葉在前, 意識到他的能力對她存在這般用處在後,不管千葉是否同意使用這種秘術,她是覺得總要留一個後手、一種保險的, 以防萬一,就像輸血還要多個備用血袋呢,自家主子這樣的破爛身體,萬一憑她自己無力回天那總怪不得屬下自作主張尋求外力,因此真正是動了要把“影魔”掌控在手的決心。

她作為千葉的代言人,無疑擁有極大的權利,就算並沒有動用背後的勢力,依仗著這龐然大物的威勢也足夠甄彤彤達成所願,再加上她在甄家的地位之高,在東洲的能量之大,也足以為她暗中做成許多舉措。

聞疆沒有父母親人,那就擺布他的師長與至交;聞疆冷情冷性不見得有軟肋,那就控製所有與他來往過的人——借此作為威脅,布下天羅地網試圖引他入局。

上位者的強盜邏輯通常與自負形影不離,甄彤彤多年謹小慎微,拋棄個人所欲侍奉千葉,但她的眼界、膽量、格局與千葉也有極大關係,耳濡目染之下也總有不同尋常之處,千葉當然不會乾預她,順便她也想看看聞疆的對策。

甄彤彤計謀太狠,而她覺得聞疆多半會對甄彤彤出手——殺掉她是解決這些麻煩最簡單的方式,透過他的心聲,也不是不能看到他在腦袋裡是如何詳儘地策劃著要殺人,甄彤彤畢竟是個普通人,就算是在這個聖遺物“雕花棟”之內,她有權限動用裡界所有的通靈者,聞疆也不認為自己做不到。

但千葉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哪怕僅僅是為甄彤彤是她身邊最貼心的下屬這一點,聞疆也斷了殺她的念頭。

更彆提真殺了甄彤彤,她多年的算計缺了首要執行人,就算“事業”不停擺也會產生動蕩,她就必須耗費更多的時間與精力與補足這個窟窿。

他怕與她結仇、不死不休。

——他也怕她死。

這種後怕甚至叫這樣一個年輕人,又是習慣了任意妄為我行我素的年輕人,壓抑下自己侵略與張揚的本性,這就足夠不可思議了。

他好像比千葉本人更早地發現了如何與她和平共處的方式。

千葉帶著幾分趣味地,就跟看戲一樣,看甄彤彤與聞疆上演的一出奇怪的勾心鬥角。

甄彤彤惱火自己的行動屢屢落空,但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把陰謀擺在東洲明麵上,聞疆此等小心眼的家夥竟也沒想著報複,他沒有再回東洲,也不再聯絡舊友,把恩怨了結,把牽絆割舍,竟是徹底動了與過往完全切斷的決心。

不,他確實與過去決裂了。

至少甄彤彤怎麼都想不通,“影魔”為什麼主動把自己安在“叛徒”的位置上?

她都隻敢暗暗地搞點小動作,影魔怎麼有那麼大的膽子跟通靈協會決裂?

為什麼?他去做什麼了?他到底在哪裡?他有什麼目的?

甄彤彤完全摸不透自己的對手,不免開始打退堂鼓,她怕給千葉樹立一個她無法對抗的敵人。

心驚歸心驚,自己乾的蠢事還是要報予主子知道的,她也怕這個不安定因素影響到她們的算計。

然後就知道了那混蛋再度潛回到千葉身邊……甄彤彤差點沒瘋。

她完全沒想過還會有這種可能!

聞疆是真不要命了?!

她作為一個普通人都能分析這家夥濫用能力已經瀕臨極限,隨時都會被誓約吞噬掉,頂著這樣的威脅,還敢變換成影子形態再度潛入雕花棟——他是嫌死得不夠快嗎?!

甄彤彤沒怪千葉不跟自己透露,總歸這是她自己的失職與失策,撥亂反正才是重點。

總之她不可能相信聞疆無害。

整個雕花棟雞飛狗跳。

千葉看著鬨劇繼續。

甄彤彤真不能奈他何,既不想驚動千葉,又不能忍受他的存在,每天都無比暴躁。

事實上千葉也覺得奇怪,他到底想乾什麼?

說“戀愛腦”吧,用這個詞語去形容對方都顯得可笑,但這家夥確實切斷自己的過去,孑然一身,孤注一擲地,回到了她的宅邸。

這家夥到底知不知道,他就算死在這兒都無人知曉?

他怎麼篤定她不會殺他?

或者他自信不會死?

他究竟想做什麼?

*

冬天即將過去,千葉的身體卻沒有好一點,她又開始長久不斷的低燒,喉嚨腫痛,呼吸困難,人又瘦削一圈,連藥都難以下咽,無奈隻能使用現代醫學方式打針掛點滴,身邊長期盯著醫生女仆又或者甄彤彤,這很使她煩躁。

聞疆經常是潛在門簾或者房梁的陰影裡,他也不跟她說話,也減少了活動,就像是把自己當作了這房間裡某樣裝飾物一樣存在著。

當然也不是時時刻刻盯著,他受傷不輕,養傷也需要耗費他不少時間,化作影子後對他的負荷極大,他也在避免長時間陰影化。

千葉不理會,她睡她渾渾噩噩的覺,看她搖搖曳曳的水藻,數她無聊透頂的日子,耗費她為數不多的生命。

然後那一日她聽到鳥叫,像是夜鶯,有著悠遠而清晰的哨音,她好像忽然被這個聲音喚醒了一點對於春天的遐想,忽然就沒辦法在久居的臥房裡待下去了,自己拄著手杖起身,想要去戶外看看。

女仆立在後麵,揪著心,又不敢上去攙扶,眼睜睜看她搖搖晃晃地前行。

寬大衣袍下更顯得細骨伶仃的兩條腿,沒辦法吸收營養的頭發更為鬆軟蓬散,瘦削的樣子更像是塑料娃娃,每一個關節都會活動,一受力就容易支離破碎,就算因她活動時身上散退些沉沉死氣,也絕對與生命力什麼的名詞搭不上邊。

然後就是在邁出門的那一下,她絆了一腳。

提心吊膽關注她的女仆在第一時間衝上來扶她,但在那雙手觸碰到她之前,已經有力道環住她的肩膀,往上一提,幫她維持住了平衡。

她站穩之後,立在那半天沒動。

她知道觸碰到自己的是什麼,黑色拉長的陰影在實體化的時候有著極為柔韌又綿軟的觸感,一觸即分,但她卻隱約地聽到了不知名的尖嘯,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哀嚎,此起彼伏,層層疊疊,即便超越了人耳的感知範圍,都因那過分痛苦的聲響而心生出一些驚悸。

陰影中有什麼東西在叫。

觸碰到她也意味著被詛咒所侵,這是種能令通靈者靈魂都震顫的劇痛,但她覺得自己所聽到的並不是聞疆的聲音,而是本身就潛藏在陰影中的某些東西。

那應該是無知無覺、沒有意識的,現在卻像通靈者一樣會因反噬而痛苦而尖嘯,它們越來越像人,也就意味著聞疆身上屬於“人”的因子流失得越多——他被同化了。

千葉慢悠悠地在門廊前的台階上坐下來,然後擺擺手,示意女仆們退下。

她看著院子裡早開的花,聽著悠遠的鳥叫,長時間地放空。

真糟糕啊,聞疆,你好像要被自己的能力吞噬了。

越是強大的能力越是要與危險相伴。

離深淵近的人,總是更容易被深淵吞噬。

人類對於聖遺物的了解並沒有想象中的多,對於誓約得來的能力也沒有完全認知,使用能力就如小兒玩火,被火所掠引身自焚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全盛時期的聞疆大概也無懼陰影,但她身上對通靈者的詛咒本就能打破誓約平衡,他又濫用自己的能力,乃至於如今精神受損嚴重,無法抗拒陰影的同化,這也理所應當。

她坐在那兒看花,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側陰影湧動。

肉眼不能看到形象,隱約仿佛能感覺到一個無形的人坐在了她身邊。

“你確實在玩火啊。”千葉輕輕地、慢慢地、拖著音,說道。

微風吹拂,影子也好像在晃動。

那另一個空間的異界也暗潮湧動地、隱秘詭譎地湧動。

聞疆沒有說話,連她看到的心聲都是斷斷續續、隱隱約約的。

人的精神意誌與陰影同化之後會醞釀出怎樣的怪物?

千葉無法想象,她現在的身體與思維能力,連聯想那種存在都覺得吃力。

“何必呢?”她說道。

陰影蠕動綿延,就像是一灘灰色的水中忽然凝聚出一滴墨,墨色暈染,舒展,如同淤泥般擴散,探出頭顱,伸出四肢,最後組成一個黑漆漆的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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