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黎明72(1 / 2)

梅洛尼夫人一開始並沒有認出那張麵孔。

事實上在見到總督身影的瞬間, 她就想低頭了——所有人對於總督都有一種骨子裡的敬畏,那是一整個皇朝的毀滅、燃遍中央星域的血火、獨-裁式統治所塑就的恐怖印象。

即使這位總督閣下抱著一個人大步走近的姿態著實稀奇,也叫人不敢生出任何好奇心。

她此時還直愣愣地抬著頭, 純粹就是過分緊張以至於沒能快速反應過來。

但是很快她就根本沒辦法移開視線了。

她死死地盯著總督懷中的女人, 大腦一片空白。

那是她完全沒有預想到會看到的一張臉!

多少年沒有出現在意識層麵的臉, 要被刻意忘卻才能讓她喘口氣,以至於陌生到她要回憶許久才能記起來那是誰——可是這個人怎麼可能出現在在這裡, 她為什麼來, 她要做什麼!——多少紛繁錯雜的問題霎時間湧上來, 讓她的思維一下子陷入宕機。

“你要見的人。”金發的總督大人彎腰將她放在椅子上,動作並不十分小心,隻像是放置某一種物件。

如果忽略他的精神力仍織纏在她身上的話。

能力者的等階是非常分明的, 他的精神力同樣是十分霸道的存在, 這是一種讓任何能力者都會感到深具威脅的力量,倘若無差彆散布整個內庭或許並不會叫人覺得如此鮮明,但偏偏,他現在取消了精神領域,以至於他仍留在阿黛爾身上的那些精神力,就顯得分外張揚。

他起身的時候麵部背著光, 從阿黛爾的角度並不能準確看清臉,隻有似笑非笑的嗓音飄在耳畔, 帶著刻意的親昵:“蕾拉。”

片刻之前他還在無視她的存在, 這會兒又裝得很熟絡, 搞得好像白獅軍團叛變他一樣——或者他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以“暴君”對於白獅軍團絕對的掌控力, 折服她一個人確實就跟讓整條戰線倒戈沒有區彆。

當然阿黛爾的本能是認為,這家夥隻是在惡心她罷了。

但無論如何,這一聲“蕾拉”都幫了她大忙。

她沒有更多功夫與梅洛尼夫人彼此試探, 得到總督認可的身份顯然具備先入為主的認知。

作為母親當然能夠認出自己的女兒——但如果是梅洛尼夫人,要蒙蔽她好像也不難——除非她就是擁有一種沒道理的直覺,直接叫她斷定阿黛爾不是“蕾拉”,那她沒任何話說。

電光火石之間決定了策略,阿黛爾抬頭看了眼就開始演戲,她臉上明顯表現出了對杵在旁邊的觀眾的不滿意:“這戲碼讓總督大人很有觀摩的興趣嗎?”

“倒也不是。”譏諷之語並沒有讓亞撒動容,他挑著眉俯視她,純粹就是一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姿態,“隻不過太激動有礙你健康,總要有個控製場麵的人。”

我真謝謝您了!

阿黛爾短暫的停頓之後,並沒有更多不虞,反而忽然緩和了語氣:“沒錯。”

她看著金發的總督:“我沒有精力來參演一場劣質的感情戲碼,如果你能讓我從‘客人’口中快速獲得答案,那就再好不過了。”

亞撒沒有表情,彼此對視一眼,他淡淡道:“請吧。”

這話簡直就跟“請開始你的表演”沒什麼區彆。

但一來一往的對話顯然就醞釀出了一種概念,她與總督是平等的——至少她在麵對他時,就沒表現得過分尊重。

而總督竟然容許了這種不客氣!

總之這張老虎皮是披了個瓷實。

阿黛爾不再理會他,反正無論他是現場杵著看,還是透過監控看,對她來說效果都沒差,不明著搗亂就行。

她掉頭看向自己的目標——事實上這是她第一次見她。

阿黛爾對於這個女人所有的了解都是通過阿諾德跟卡爾洛西他們所得到的。

而實際來說,即便是蕾拉與她的交集也極為有限。

對於再嫁的生母,蕾拉從來就遵從無視的態度,她當生母已經死了,不聽不看不關注;生母有了嶄新的人生,恨不得與過去劃清界限,當然也不會想不開非把持著記憶不放。

如果不是阿黛爾,連那點有限的交集都不可能存在。

蕾拉當年重啟即將報廢的生命艙並且選擇喚醒阿黛爾的時候,她就已經奄奄一息,嚴重的基因缺陷與發育不良讓死亡陰影與她相伴隨行,蕾拉想儘辦法都不能維係阿黛爾的生機,就在近乎絕望的時候,有人提出一個假設。

如果能重建母體環境,讓她再度陷入類似於胚胎的狀態,就算不能讓她重新發育,也會讓可操作的空間更大一些。

走投無路的蕾拉想辦法遞出了一份求助信,想要生母的一些生殖細胞,這是模擬胎宮必須的東西,她們沒有時間重新培育,隻能現成索取——但是梅洛尼拒絕了。

對方甚至不過問理由,不詢問交易,不在乎彼此那點可憐的血脈親緣,從源頭就掐死了彼此往來的渠道,唯恐避之不及。

蕾拉從來都是不達目地不罷休之人,明的不成她可以來暗的,隻不過先前或許還保留著那麼一點血脈的尊重,後來就全然視作敵人一般,但研究人員的新發現轉變了治療的方向。

他們發現,蕾拉與阿黛爾之間有著異乎尋常的血脈親和力,屬於蕾拉的細胞與器官竟然能在阿黛爾體內存活!

他們不再研究生殖細胞,反而轉向研究兩姐妹的融合與排異,這也就是後來阿黛爾大麵積移植蕾拉內臟的主因。

所以很多時候,蕾拉並非僅是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她還將阿黛爾當做自己生命的延續,她同時承擔起了母親的職責。

現在麵對梅洛尼,這位她們生理層麵的所謂生母,阿黛爾甚至沒有任何態度可言。

她看著對方,平靜地問:“與我基因相克的毒物‘深空’——是誰研製的?”

梅洛尼夫人如夢初醒,她雙手緊緊地交握,整個人都有些驚悸,控製不住地想要靠近她,又不敢靠近哪怕一步,那種惶恐不安與複雜情愫完全侵占了她的大腦,以至於她無法對她的問題作出準確的回應:“蕾拉……蕾拉……你……”

“閉嘴。”阿黛爾閉了閉眼,壓抑著煩躁,“你將原始基因圖譜給過誰?”

亞撒看了她一眼,掩飾住心頭的驚訝,他確實沒想到,阿黛爾死活要見自己的生母,問的居然也是這個東西,可是“深空”又是怎麼回事?

有中央總督杵在旁邊,就連裝傻都要考量到會不會觸怒他。

不得不說,這種場麵完美彰顯了“狐假虎威”的效果。

梅洛尼夫人有些顫抖。

主要阿黛爾問的又是基因圖譜,這恰恰就是總督向溫克萊家族施壓想要得到的東西,叫人無法不思量到她的問題是否就出自總督的授意。

梅洛尼的表情十分複雜,她喃喃道:“我的丈夫……”

“隻有我的丈夫知道那份資料——但我發誓,我們沒有任何以之牟利的想法!他唯一對它做的,就是用他的家主身份將它加密存放,我們不可能用它做任何事!”

這東西可以說是蕾拉的一個弱點。

但也不是誰都能利用的弱點。

絕大多數自然生育的孩子在分娩之後才會做第一份詳儘的基因測試,在克羅恩家族毀於星蝕、所有的底蘊都隨同廢墟埋葬之後,唯一手上攢著那份資料的隻有梅洛尼,但這東西又沒辦法變現價值,更沒有辦法用來拿捏白獅之主,不僅是因為蕾拉的地位特殊,更因為蕾拉的基因異變過,就算用原始基因擇取了特定的基因序列、以此為基礎研製出相應的基因毒物,都要恐不能發揮應有的效果。

阿黛爾扶著額,似乎這樣就能緩解頭痛,她整個人都像爛泥一樣癱在椅子裡有氣無力,但神情中卻有刀一般的鋒銳:“不、可、能。”

“有人拿到過那份圖譜並且研究過。”

毒藥一定是現成的!

無命刺殺蕾拉的時候,肯定是先發現的基因圖譜,然後順藤摸瓜找到的那份基因毒物。

它隻能搞到現成的毒物,也必然是那東西本來就存在,所以它才能夠借此來暗殺蕾拉。

阿黛爾死死盯著生母臉上任何可能的表情:“那個人是誰?”

“你們到底交由誰研究過?”

梅洛尼瞠目結舌,又猛地搖頭:“不可能!”

她的口吻篤定至極:“沒有人會動它!”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阿黛爾沉默了片刻,慢慢道,“我沒有在向你求證,你也無需上演咬死口風的戲碼。”

她的目光平靜而冰涼:“我能確定,有人拿到它並且破解了它,現在我問你,那是誰。”

這種態度就不是正常人對著久彆重逢的生母的,而對於另一位女士,她看向這個“女兒”的眼神,甚至帶上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那種、仿佛一個不留神就會粉身碎骨的壓抑感。

她的聲音徐緩而疲憊,卻像是針一樣富有刺痛感,渾身上下都是一種“我沒有太多時間與你耗下去,所以不要再玩彆的花樣”一般的重量。

“至少我就能想到無數個理由動用那份資料,”她說,“你的本意與你的家族的意想真的是吻合的嗎?至少,沒有人好奇嗎,你既然能生出一個恒星級的指揮,為什麼後來的孩子——卻是如此平庸?”

相對於“暴君”蕾拉來說,她的另外三個孩子當然算是平庸!

那簡直是星辰與塵泥的差距都不為過!

她擁有蕾拉的原始生命檔案這件事並不是秘密,她不願意去動的東西,誰能保證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不去動?

她當然不能保證!

梅洛尼微微顫抖,兩隻手互相交握,似乎這樣能夠帶給她一些力量,驚跳與麻木兩種截然相反的表情同時出現在她的臉上,讓她看上去非常怪異。

她簡直像是在夢遊一樣說道:“對不起,我、不能確定……”

這歉與其說是對“女兒”道出的,不如說更像是在向總督作解釋。

她艱難地吐露出字眼:“我不知道,但我確實不能保證……沒有人動過它。”

被阿黛爾幾句話擊破心理防線之後,出於一種想要保護什麼人的想法,她拚命地想要勾補,以至於難以維持“貴婦人”的那種風度:“我真的不知道有‘深空’!可是肯定不會有人是為了基因毒藥的目的來研究它!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深空’呢……那絕無可能!”

梅洛尼激動地說:“而且它消失了!那份檔案不知什麼原因消失了!所有的備份、拆分的存檔,全都消失了!我們絕不敢欺騙總督大人!那些資料,就是在我們想要重啟並提取前,就完全消失了!裡麵肯定有什麼我們不知情的手筆,所以我們請求主腦入場——主腦肯定能印證我們的清白——它真的不見了!”

“深空”是一種基因毒素的總稱,這種毒素會破壞基因鏈條構架,導致基因崩盤,越是有缺陷的基因,越是容易研製出相對應的“深空”。

而人的原始基因,肯定是最簡單、最清晰,最容易提取薄弱鏈式的。

亞撒盯著阿黛爾,這會兒已經想明白來龍去脈。

她這麼肯定有那麼個潛藏者,是因為“深空”——她已經親身品嘗到那種毒藥了嗎?

“你還是沒懂。”阿黛爾語氣沒有絲毫波動,“我不需要任何解釋。”

她輕輕地說:“我隻想知道——是誰?”

“我不知道!!”梅洛尼就快崩潰了,“我真的不知道!!”

“不,你知道。”阿黛爾篤定到沒有一絲退讓的餘地。

“我不知道——什麼都跟我無關!”

“你絕對知道。”阿黛爾冷漠道,“你知道。”

“我不——柯氏!!”將自己的發髻都抓散的梅洛尼口中忽然爆出一個名詞。

她自己都震驚嘴巴裡說出的話語,大口喘著氣,糾結、猶豫,但是眼睛紅了:“柯氏……很有可能是柯氏。”

這個女人痛苦地說:“有一段時間,我的小女兒——與柯氏的生命研究所走得很近。”

“如果、如果真的有問題的話……也隻能是他們了。”

阿黛爾閉著眼睛。

柯冬的身影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有什麼靈感也同時閃逝……對上了。

如果說那份殺死她姐姐的基因毒素,是出自那個人的話……

她驀地張開眼睛,看著中央總督。

金發的總督也正對上她的雙眼。

“蕾拉——蕾拉——”梅洛尼驚慌地說,“請你原諒梅麗……她肯定不是有意的……”

近乎尖銳的嗓音讓這個背景音十分刺耳,但是不再有人理會她。

亞撒低頭看著這個籠罩在自己陰影中的人,她的眼睛可真是明亮啊——那種孱弱與支離破碎切割著她的身軀,明明叫她像是一捧勉強黏糊起來的泥,掬一把都恐碎掉,那眼睛裡卻有一股彆樣的精氣氤氳著。

要知道,構造出“暴君”的肯定不是這幅一碰就碎的軀殼,而是那其中這股無法解釋的精氣。

“柯氏……”他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

他的心間湧現一種被愚弄的憤怒。

柯氏的所作所為,無疑是會觸犯到他威嚴之舉。

阿黛爾忽然朝他抬起手。

亞撒在思維反應過來之前,已經伸出手接住她——中間有些微停頓,似乎自己也意外為什麼會順從,但還是繼續下腰,將她抱起來。

被當做純粹的代步工具的不爽讓他挑起眉:“這就要走嗎?好戲不是才剛開始?”

接下去的戲碼應該是“母女情深”,“母女反目”沒準也在戲碼表上,他當然不耐煩看,但不妨礙他刺上一句。

阿黛爾沒理會他的話,隻是疲倦地說:“我知道是柯冬……你會讓我見她,是嗎?”

亞撒沒有說話。

阿黛爾睜開眼看了眼他:“或許掌控欲過強的總督大人想先一步挖掘出什麼秘密?”

“你的基因,真的被‘深空’破壞過?”

冷不防的一個問題,讓阿黛爾停頓了一下,她當然沒有中過基因毒素,但她講得模棱兩可:“本來就是壞的……再被破壞幾次,也沒有區彆。”

她再度閉上眼,聲音輕得像是喃喃:“我相信原始生命檔案已經沒在溫克萊家族手上,盜走資料並且清除痕跡的……是我戰線上的老對手了……但她手上一定還有什麼情報,審訊過後記得告訴我。”

亞撒淡淡道:“你當我在做什麼?”

“為我保命。”阿黛爾彎了彎唇角,“總督大人,我們的目標可以一致——畢竟,我還是想活的。”

總督很想放手,把這個人丟下去,看她會不會驚慌失措,但轉念一想又覺得索然無味——就算這麼乾了,多半也不會見她有任何異色,沒準先被嚇到的還是他自己。

他怕真的將人摔碎了。

僅僅隻是說了幾句話而已,這個人就像是泄了精氣神,完全像是攤泥一樣,她一閉上眼,那股子生機就似乎蕩然無存,比屍體還要僵硬,比死肉還要枯敗。

他最後隻是冷哼一聲,視線掃過滿臉淚水的梅洛尼夫人,沒再說什麼。

被溫納爵士擋在門外的娜娜,提心吊膽地等待著,忽然看到門開的時候還有些意外。

總督先看向自己的心腹:“‘客人’身上還有一些秘密——挖出來。”

黑衣的爵士拄著手杖微微躬身,明白是讓他審訊梅洛尼夫人,看來總督對她的應對並不滿意。

然後亞撒看向了娜娜:“她發燒了……過來看看。”

娜娜整個人都驚跳起來,眼神中充滿了控訴:“大人!您不能再這樣了!您必須讓她好好休養!”

反反複複地出狀況,這誰受得了啊!

亞撒本人沒有絲毫愧疚,他把人交給機械護士,腦袋裡還在思索自己剛得到的消息。

柯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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