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爾大腦空白、頭暈目眩, 很長時間裡就像是被強製定格一般,沒法作出任何反應。
這並不是純粹的本能,她能夠分辨, 這更像是某種不可言說的外力、一種類似於無法觸碰的規則般的力量, 正不知不覺籠罩於此間,極其可怕的威懾力無孔不入, 以至於,就算是言辭都被約束。
就像是……整個世界正在旁虎視眈眈。
整個世界都想要排斥她們。
阿黛爾木然望過去, 說出這些話的人,依然平靜得近乎於閒散。
她卻僵硬到難以動彈。
在這個混亂動蕩的識海深處, 一個淺薄的意識層形成了她們所處的空間,它脆弱得隨時都會被外力傾覆,隨時都待沉入深淵中萬劫不複。
“你在發什麼瘋”——這話就在口邊, 卻怎麼都沒辦法吐出去。
就像是潛意識在拚命拉扯著她的身軀, 告訴她, 她不該對此發出任何置喙,她該閉耳塞聽、該緘默不語,該保持絕對的警惕與敬畏。
這感覺玄乎且沒道理。
無法解釋,完全違背常識。
偏偏她是有些經驗的, 某種意義上, 她直接將眼前的處境與過去和梅樂絲對峙的經驗相對等。
這就勉強可以理解了。
所以這到底是什麼話題, 會招致如此大的恐怖?
眼前的亞撒·盧恩斯,拋卻了所有令人發指的喪病行徑,這個時候, 才陡然有一些正經的模樣。
其實會產生這種感官,就說明她竟然本能地就站在對方的角度思忖問題。
否則,對於如此荒謬之言, 她怎麼不直接斷定荒謬?
她為什麼要遲疑,要顧慮,要恐懼?
沉默了很久,阿黛爾開口還是:‘瘋子。’
語氣平和、持穩,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與其說是在發泄憤怒,不如說,就是一聲無意義的招呼。
她必須表現出反對、譏諷、駁斥。
潛意識隱約不可見,隻要她的思維不主動探究,她就不會受到影響,她不可能任由那些扭曲的直覺來主導自己。
因為她不能確定,中央總督拋出的這個話題,是真切的對世界的困惑,還是說,那隻是他嘗試同化自己的小策略。
畢竟“彩畫師”沒有完全解析她,那些更深層、更頑固的內核裡,藏有梅樂絲的力量、乃至於超維生物於這個宇宙的界點,即使是“彩畫師”都無法觸及——但如果她主動接納對方的思想、認知、概念,那麼還是有被同化的可能。
‘我沒想對你做什麼。’對方托著下巴,這麼看著她,‘隻是不用這種方式,你也沒法與我正常交流。’
你之前堪稱變態的行徑可不是這麼表現的!
阿黛爾覺得眼前這個應當是屬於亞撒“本我”的那個層麵,這種恒定理智顯然不像是“自我”那種專斷蠻橫的狀態。
但這家夥居然還能分能合的嗎?!
“本我”畢竟屬於潛意識、無意識的積澱,是最內核的心理與本能,眼前這個已經凝固成形且自主能力還極強的存在,究竟是怎麼產生的——還是說,構成他現在形態的原因,是因為他也反過來侵吞了本體的許多精神與人格碎片?
離譜得過分。
阿黛爾的走神隻是瞬息,她的臉上甚至仍然未露出任何表情,隻是眸光一點一點銳利起來:‘我不知道原來堂堂中央總督秉承的一直是虛無主義。’
一切都是非真實的——那麼什麼是真實?
所有的生命所有的血肉,所有的鬥爭所有的犧牲……這浩瀚星穹的一切,人類的足跡所遍布的所有星辰,在這宇宙中閃爍的所有霓虹,全都是非真實的?
就算中央總督受到的刺激太深,也不至於忽然就沒了腦子。
還是說,這些話有彆的意蘊所在?
可他為什麼將她的特殊性與一切的非真實性並列在一起?
阿黛爾忽然蹙起眉頭。
她沉思了片刻——他所指的特殊性,是梅樂絲?
就那種等級的超維生物的角度來說,整個人類世界確實就像是玩具一樣……祂的意誌必然也會影響到屬於人類的命運……
而且好巧不巧,阿黛爾作為祂在此宇宙的界點,那些乾涉都是通過她實現的!
所以說,就此而言,亞撒要說一切都是非真實的,都是任憑超維生物擺弄的玩具,倒也不是說不通。
阿黛爾屏住呼吸,近乎夢遊一樣,隱約的思緒在腦海中閃逝,流竄的速度太快,以至於捕捉都是一種艱難的事。
她……梅樂絲星……
最初以前,那被定義為“利非坦”的暗物質超維生物,根本不曾注意到這個宇宙。
梅樂絲星的存在,恰是因為“利非坦”所處的維度出現漏洞,正巧重疊在這顆死星上,代謝物溢出,然後為了限製這些暗物質,就蘊生出了熒星礦。
那種生物怎麼會在意自己溢出的代謝物是否對低維宇宙產生了影響?!
在近乎於無限的存在麵前,渺小的人類也隻是宇宙呼吸的一個短暫間隙。
祂的視線會落下,是因為阿黛爾啊。
是她主動招惹的啊!
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呢?
她的識海被安上了禁製,每一條鎖鏈都對應一個人……她遇到的人,遇到的每一個人,無論是否上了名單的存在,他們的命運,仍是過去的理應有的命運呢?
會不會……都出現了偏差?
正是由於祂的注視,正是……
‘你在想什麼?’對麵的人問道。
阿黛爾身體僵硬,臉孔蒼白,就像是一座古老得像是要被風化的雕像一樣傾頹。
她忽然拋棄一切陰謀論與顧慮,異常直白地問道:‘你為什麼覺得一切都不真實?’
他說:‘因為“本我”覺醒了。’
金發藍瞳的人慢慢道:‘這很奇怪是嗎?’
世界的規則,怎會允許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如果這不合常理的話,除了這是本就存在而不為人所知的規則,會不會還有可能——因為他本就是規則之外的存在?
過去要是逢著這一遭,那她一定會嗤之以鼻,因為她本人遇到的超規則的事物就多了去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為什麼偏要把自己所不了解的一切歸類為“犯規”,而不是自己的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