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挽袖給司禦倒了一盞,司禦邊喝邊心事重重。
褚長溪閒來無事,便閉目養神,一手支額,一手敲著乾坤鏡邊,一下一下,輕輕響聲。
但這聲響落在司禦耳中,敲的他憂心不安。
帝君便是此時回來了。
他從石階上走下來,天界服飾多素雅,但帝君自下界歸來,便一直穿下界那一身衣裳,玄衣翻卷,翻出紅豔的裡衣。紅的像血,與天界仙雲總有一種格格不入的血腥氣。
眼瞳沉黑,低垂著眼,手裡攥著什麼,一步一步過來,身後跟著一言不發的青龍。
走過木亭時,一陣風吹過,吹落的薄雪一陣陣雪霧。
似乎被風雪迷眼,他停下。
明明漆黑像是照不進一點光的眼睛,透過冰冷的霧氣看向石桌邊坐著的一人時,身上沉重的氣息一瞬鬆了,眼底明亮的光溫柔的湧出來。
隻是看著總覺得悲苦。
司禦起身欲行禮,被帝君看了一眼,便隻好閉嘴,輕手輕腳退遠。
褚長溪靜坐不動,身上落了雪,眼睫也結出霜粒,察覺到有人來了也並未睜眼,隻是指尖還落乾坤鏡上。似乎不想被人拿走。
湮燼之在他身邊慢慢蹲下去,將那鏡子往褚長溪手心推了推。褚長溪睜開眼睛,正對上湮燼之深情目光。
“怎麼了?”湮燼之抬手幻出一柄傘,撐在褚長溪身上,“今日怎麼像是不開心了?”
褚長溪把鏡子拿給湮燼之看,說:“人間過的太快了。”
鏡子不特意施法時,隻有一片模糊的煙雲翻滾著,可也有人隻要看著,便能透過鏡麵看到人間去。
人間快冬至了,快下雪了。
“嗯,”湮燼之仰著頭看他,傘撐在褚長溪身上,問,“長溪想去人間了嗎?”
褚長溪沒說話。湮燼之忽然傾過身來吻他,他坐在石凳上,需低頭,墨發落下來,落湮燼之一身。湮燼之似乎格外喜歡這姿勢。
湮燼之這次沒有親的那麼狠,那麼急,溫溫柔柔的,像是在安撫褚長溪並不存在的焦慮。
等親夠了,湮燼之又蹲下,仰著臉看他,“人間快冬至了,我們現在去許能吃上一碗熱騰騰的餃子。”
“………”褚長溪看著他,似乎有點不太明白。
“帶你去人間吃餃子,彆不開心了,好不好?”
褚長溪道:“不合天規,會受罰。”
湮燼之笑了一下:“受罰我還替你擋。”
褚長溪認真看著他,兩人在傘下,湮燼之整張臉落在陰影裡,眉目輪廓都顯得深刻鋒利,但眼眸始終溫柔,帶著純粹的喜歡,發自內心的深愛。
他是真神,額間沒有封神印籍,但那裡皮膚有些發紅。
褚長溪忽然問他:“給你的糖吃了嗎?”
湮燼之手指攥了攥,老實說,“沒有。”
“不吃還我。”
湮燼之揪著一顆心,將那隻手背到身後,彆過臉去,聲音裡像是藏了一些委屈,“哪有送了人還有收回去的道理,送了我就是我的,我不吃不行嗎?留著不行嗎?”
褚長溪看著他,許久,才道,“湮燼之,既然求神無用,那就彆求了。”
“………好,”湮燼之聲音裡有一絲壓抑不下的哽咽,好在這個角度,褚長溪看不見他眼睛,“不求了。”
是無用。
他跪了一夜,其實隻是想了一夜的人。
想起魔窟穀底,聚魂結魄的那百年,坐在成堆的屍骨之上,一遍又一遍念一個人的名字。
想起下界護蒼生的一百年,望了一夜又一夜的月亮。
也想起他們息澤山上初見。
湮燼之低垂著頭,說,“長溪還記不記得,你我在息澤山初見那時,我讓你跟我走。”
雪從傘簷下慢慢落,靜的聽不到動靜,隻有湮燼之聲音溫柔又模糊,像淋了雨,又冷又濕。
“我讓你跟我走,你不理我,我隻好一路跟著你。”
“你後來被跟煩了,就用冰雪凝成了一把劍,”他說著,手裡幻化出一截樹枝,“就像這樣,”他用樹枝在地上劃,“在雪地裡劃了一道線,你說,不許我過那條線。”
“那是你第一次與我說話,我故意笑你說,原來小公子不是啞巴啊。”
“我故意跨過那條線,故意繼續跟著你。”
“故意給你撐傘,故意拿出人間話本給你看,吃的,玩的………”
“故意給你講神話故事,講天境眾神,講人間………”
“後來,你果然被我勾起了興趣,跟我走了。”
“我那時,隻是以為我救了一位在大雪中迷路的小公子。”
“我沒想到……沒想到……”
“我現在想……”他似乎有些說不下去,聲音顫著,哽咽的厲害,“我現在想,我那時若沒帶你走,就好了……”
“湮燼之,”褚長溪喊他,聲音很輕,“我們去人間吃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