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坐著班級後排批改周考試卷,指間夾著紅筆瀟灑一勾,一名學生寫得密密麻麻的解題步驟就被畫了零蛋。
他斜眸瞥來,朝著申請單掃一眼:“自願的啊?”
喻司亭說話咬字清晰,七分正經,餘三分京腔局氣,磁性不油膩。如果跳脫出毒舌因素,他的每一句都著實很好聽。
初澄點頭,想起上一次被學生架著來搶課的事,補充幾個字:“沒被綁架。”
“早自習,6點20。”因為語數組離得近,在過去的一周裡喻司亭經常看到初澄在夜裡加班,卻從沒見過他早到,所以提了一嘴。
但他說這話時的語氣落在初澄耳中更偏向一種質疑,等同於:怎麼樣,起得來嗎?
在這種情況下,再大的早起困難戶也不得不咬牙撐場麵。初澄硬著頭皮表示自己知道。
這幾分勉強根本逃不過一個優秀班任的眼睛。但喻司亭沒有刁難,痛快地在申請單上簽了字。
動作間,他淡定地開口:“今晚我要被叫去高三那邊研究模考新題型。如果你方便的話,放學之前幫我照看一下班裡?”
“啊?”初澄沒預料到自己這麼快就要上崗。
偏偏喻司亭的每一句都是一招激將法:“能行嗎?”
初澄再次點頭,不行也得行。
“辛苦了。”喻司亭神情稍變,眼底分明噙著意味不明的笑。但他出口的話卻分毫都沒有打擊新老師的積極性,隻表示拭目以待。
第二節自習鈴聲響起。七班的學生接連回到座位,期間沒有一個人去注意喻司亭所在的位置。整個教室裡,就連必不可少的桌椅碰撞聲都是輕之又輕。
作為一個讀過十幾年書的人,初澄很詫異他們是怎麼做到這樣安靜有序的。
喻司亭也不用多費口舌。他從空位的桌膛裡拎出幾本書,順手拍了兩下鹿言的肩膀,然後從後門離開了。
就當著初澄的麵,這對舅甥間好像達成了某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共識。
五秒鐘,十秒鐘……
在某一個特定的時間點,7班教室裡傳來很小聲的詢問:“大哥走了嗎?”
“下樓啦。”門邊的同學精準回報。
“哇哦——”下一秒,窸窸嗡嗡的聲音從教室各個方位響起。
初澄忍不住笑,開口維持秩序:“好啦,稍微慶祝一下就行了,我不要麵子的嗎?”
學生們聞之一笑,然後很配合地恢複了學習狀態。
初澄在喻司亭的位置上坐了會兒,總覺得教室裡有竊竊私語的聲音。他環顧幾周,找不到聲源,隻好起身走下去。
此番巡視的效果並不顯著,學生甚至不加避諱,依然同桌間小聲說話。直到初澄用手指敲了敲他的桌角。
學生茫然地仰起頭:“初老師,大哥允許我們在最後一節晚自習的時候互相討論問題。”
初澄垂著頭,落下冽清的目光:“那也要注意音量,不能影響到第三個人。 ”
“好吧,我儘量。”學生聳了聳肩,拿出草稿紙改為寫寫畫畫。
初澄環著雙臂,繼續走動。
“初哥——”後排男生盯著他走來走去的動作,自來熟地搭腔,“你的鞋是限量款吧?多少錢啊?”
“隨便買的。”初澄單手輕輕壓下他的腦袋瓜,“寫你的作業。”
皮實的男同學不在意被澆冷水,重新拄起下巴繼續問:“大哥不在,怎麼是你來監管紀律?這學期我們班的副班主任是你嗎?哎,彆走啊——”
一句接著一句的閒聊讓初澄幡然醒悟,這個班的學生根本就不怕自己,反而是好奇更多一些。
於是,初澄隻留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徑直走過去,不予交流。
一節晚自習有漫長的一小時二十分。初澄沒提前準備,有些無聊,隻能翻看學生的教材打發時間。
昨夜為了背誦說課稿,他熬到了很晚,此時再盯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更易引起困倦。趁著班裡的秩序還好,他悄悄從後門踱步出去,到水房裡洗把臉清醒一下。
等初澄再回來時,7班教室內已是一片新大陸。
僅僅幾十個平方的空間裡,並沒有大的吵鬨聲,但好像每一處都在發生討論,讓整個班級的環境嘈雜異常。
初澄不好公然打破喻司亭的班級規矩,隻能一個一個去提醒。但他每次維持紀律的效果最多堅持幾分鐘而已,甚至剛走過的地方很快就又傳出肆無忌憚的笑聲。
同樣的話說了太多次,初澄覺得自己的喉嚨都乾了。
坐在後門邊的鹿言寫完了兩套英語卷子。聽著已有很久不絕於耳的噪音,他停下筆,從桌下偷偷摸出手機,點開微信發消息。
[甩手掌櫃,你在不在?]
幾分鐘後,聊天框裡出現回應。
[我準你在自習課上玩手機了?回家自己主動交。]
鹿言咋舌。
[不是你走之前示意我盯著些嘛!什麼時候回來?初老師快壓不住了。]
喻司亭利落地回了三個字,外加一句質問。
[回不去。]
[你這個班長是乾什麼吃的?]
[鹿言:我可管不住。]
他和喻司亭都很清楚七班這群尖子生是什麼樣的叛逆水準。但凡有盞省油的燈,高一的時候也做不成聯名罷課更換語文老師的事情。
像這種自習,如果沒有老師在可能還好些,大家憑著學習自覺不會很吵。可一旦獲得和新副班老師單獨相處磨合的機會,同學們反而會想去故意試探一下他的脾氣和耐性。
現在起來幫忙,就是站在人民群眾對立麵的走狗。這種角色,鹿言才不會做。
可看向被試探得不勝其煩的初澄,他又深表同情,隻好再次打字。
[他都要啞啦……]
喻司亭顯然忙著,沒有再回複。
放學時間臨近,初澄已身心俱疲。他好歹維持住了基本的秩序穩定,沒有讓噪聲愈演愈烈。但那種小規模的地方騷動,一直都在。
“咳咳——”
走廊內驟然傳來熟悉的咳嗽聲,教室內立刻有人去側耳細聽。
“開學術討論會呢?”隨著一道有挖苦意味的詢問,喻司亭從前門大大方方的走進來。
未等有學生做出反應,他繼續道:“老規矩,全員低頭安靜做題二十分鐘。從這一秒開始,每有一個人和我對視一次,放學時間延後一分鐘。”
“1、2、3、4、5、6……”
還在仰頭發愣的學生已經被逐一點到。隨著喻司亭口中冷漠的數字增加,大家連忙低頭下去。中後排的那些刺頭們就算完全學不進去,也得死死地盯著題看。
瞬間,整個教室鴉雀無聲。
初澄沉默感受著這種神跡一樣的效果,心情複雜。
很快,放學鈴響。教室前後的門都大開著,走廊裡傳來其他班級學生的奔跑和交談聲,甚至有膽大的探進來看熱鬨。7班卻沒有一個人被擾亂抬頭。
喻司亭捧著一本教參自若翻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屋外從吵鬨到安靜,前院從人流洶湧到零星點點。
終於,喻司亭抬頭看了看鐘盤,淡淡一句:“走吧。”
隨後,他夾著兩本書第一個出門。
鹿言連忙塞好自己的卷夾,拎著書包追上去,走到初澄身側時,對他笑得燦爛:“初哥,注意保持新師激情!加油,我看好你。明天見!”
“……”初澄疲憊地擺擺手。
累了,勿c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