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澄在十中偏門外上車,剛坐穩就被人掐住了後脖頸。
“哎呀,舅……”
初澄眼前一黑,下意識聳起肩膀躲避,卻無濟於事。
他被一道相當強勁的手勁按貼在前排真皮座椅邊。隨即,一張輪廓硬朗、帶有濃烈成熟氣息的臉孔逼近過來。
“長本事了啊。威脅我?你進街邊診所一下試試?你看我打不打斷你的腿!”金董的歲數比金教授小整整一輪,中年體盛,罵起人來霸氣十足。
因為舅舅沒有親生子女,金家也無其他小輩,所以他對初澄自小寵溺至極,有求必應,即便教訓也向來是隻動口不動手。
初澄深諳於此,完全不忌憚,斜眼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我隨口一說而已,您怎麼還急了。”
“還笑,知道我突然看見病曆的時候有多擔心你嗎?”舅舅終究沒舍得揍他,隻鉗弄幾l下解解氣,便鬆開了手。
“那如果不去做檢查,怎麼會知道啊……剛拿到結果的時候,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初澄小聲辯解,說完還不太放心地詢問,“您沒告訴我媽吧?”
金董輕哼:“我如果說了,現在這車裡還有你坐著的地方嗎?”
初澄向前探了探身,確認前排坐著的隻是舅舅的司機和秘書,鬆了一口氣。
司機看向後視鏡,開口詢問:“先生,接下來我們去哪裡?”
舅舅靠向皮椅:“先去他家。”
初澄一驚:“不是要去醫院嗎?去我家乾嘛?”
舅舅卻道:“你不收拾東西怎麼辦住院啊?”
初澄:“但這周還不一定能排得上呢。”
“手術預約
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你隻需要保持心情放鬆,
配合醫生就行了。”金董閉著眼睛,
張口回複,“不讓我去你家裡?那我非要去,有什麼見得不人的。指路,開車。”
短短四個字的指令卻吩咐了兩個人。
初澄看著身邊人開始養神休息,隻好閉嘴,隨他去了。
*
“看看你自己挑的地方,老破小就算了,還沒有人收拾。”從上樓開始,舅舅就在房子裡四處轉悠。
上午打電話的時候,他還在和各路強敵競價十幾l個億的地皮,到了下午,委身場合竟然縮水成了八十平的月租房。
“我平常也收拾的。”初澄溫聲辯解。
他這話說得不錯。
其實家裡還算整潔乾淨,隻不過局限在他日常活動的範圍內,比如臥室、衛生間和餐桌。
至於其他地方……
因為他總是早出晚歸沒什麼空閒時間,所以陽台上掛一個星期前就晾乾還沒來得及收的衣服;廚房的玻璃拉門有半個多月沒打開過;客廳的手撕日曆還停留在上個月月初。
初澄忙著燒水沏茶,卻發現家裡連半片茶葉都沒有,隻剩下一大盒黑咖啡,隻好賠笑著問:“要不,您來點速溶的?”
舅舅:“……”
金董幼時,家中雙親都忙於創作,忙於研究。長姐如母,一手把他帶大。
金教授成家後,與初先生兩人舉案齊眉,錫婚十年才得一子。老兩口自己節儉慣了,卻舍得把錢花在孩子身上。
雖然金教授時常也囑咐弟弟不要過於慣著初澄,但兩家畢竟都家境殷實,這孩子從小到大就沒缺短過任何東西。
大概正是因為這樣,初澄對吃穿用度、金銀錢財反而沒有追求。在他的人生目標裡,從來沒有暴富,而隻有自在。
“彆忙了,快去收拾東西吧,把之前的病曆帶上。”舅舅說。
初澄頓了頓動作:“恩……我得想想放在哪裡了。”
舅舅見他對自己的身體都不上心,臉孔一板道:“你最好快點找到。如果你不嫌難受的話,我就帶你再重做一次檢查。”
初澄沒應聲。
從早上打電話開始,舅舅就表現得一直很嫌棄。初澄知道他是因為擔心自己才氣得不好好講話,可還是有些不高興。
外甥眼底那麼一閃而過的情緒被金董捕捉到。
“不高興啦?”
他等了片刻,不見人再有動作,隻好緩和式的笑笑:“我也不是處處挑刺,質疑你的理想和生活,但你得學會好好照顧自己吧?不然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來找我幫忙。”
初澄卻毫不畏縮地抬起頭:“生老病死原本就是誰也逃不掉的東西。舅舅,我不告訴我爸媽是因為我不想讓他們為我的身體擔心,而不是不敢讓他們了解我現在的生活。”
“好好好,我道歉。”金董見外甥如此認真,也樂意示弱。他真誠地舉起手,細數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不應該說你選
擇的城市鳥不拉屎離我遠;不應該嘲笑你一天隻有一節課還忙得團團轉;不該說你喜歡的自行車破,通勤起來太辛苦;不該抱怨你租的房子小,住著不舒服;不該嫌棄你隻有速溶咖啡,又不健康又難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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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澄實為無奈地拖長了聲音,“你也不用全都重複一遍。”
“怪我年紀大了人囉嗦,畢竟誰也不能陪你到最後,隻有自己開心最重要。”金董忽然湊近了些,繼續道,“不過你剛才那句‘生老病死誰也逃不掉’說得特彆好。等我死了的時候,裸捐之前一定會想著留筆錢給你,所以就算你以後後悔了也沒關係。”
初澄連忙打住,不大高興地說:“舅,你才40多,瞎說什麼呢。”
“是你先說的啊。”金董滿不在乎,“剛才我聽到的時候,心裡也像你現在這樣不舒服。”
初澄:“……”
舅舅終於不再計較,拉了一把外甥的胳膊:“走吧,彆浪費時間了。不知道在你自己的理想生活裡,能不能做到像現在這樣,讓專家號都等著你。”
初澄又語塞了兩秒鐘,然後開口:“舅,您知道您剛才把人惹急了又哄,哄好了再毒舌的樣子特彆像誰嗎?”
“誰啊?”金董還真有些好奇。
初澄的唇角一揚:“像彆人的舅舅。”
“這孩子的話說得有意義嗎?”金董納悶地看向秘書。但很顯然,對方也沒聽懂。
*
市院中各位醫生的水平齊頭並進。初澄知道,對於要做胃鏡手術這件事,再掛一百個專家號結果也不會有變化。但舅舅執意如此,他也隻能配合。
按照醫院規定,非緊急情況下,成功辦理住院後24小時才可以安排手術,也就是周五下午。這樣的話,他最遲周二三就能正常起身活動了,也許會少耽誤兩天的課。
所以初澄很爽快地答應了當天就做入院檢查。舅舅當然猜不到一向隨性的外甥會有這麼高的工作熱情,隻顧著幫他辦理相關手續。
因為時間太倉促,床位緊張,即便是金董也預約不到醫院的特需單間,能住進雙人病房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
初澄自己抱著被褥走進房間。正對著門的床位有患者住,但人不在,聽護士說是去做理療了。初澄隻能選擇靠窗。
他邊動手整理床鋪邊詢問:“我今晚還能回家吧?”
“我剛才問過護士站,晚上有查房。”金董撫平床單上的褶皺,穿著昂貴的西褲搭邊坐下,“你就老實地在這待著吧。手術前一天不能勞累,你也彆想熬夜打遊戲。”
“那我……”
金董壓根沒給他反駁的機會:“你需要什麼東西就說,秘書都會幫你準備好。”
“舅,您早上的項目談妥了?地皮拿下了?這幾l天都沒有其他事了?在我住院期間您不會要一直這樣盯著我吧?”
初澄的問句一個個將情緒遞進,最後實在有些崩潰。
這和坐牢有什麼區彆啊?
金董
卻耐心地逐個回答他的問題:“沒談妥,沒拿下,有很多事,但你有其他陪床人選嗎?”
好像沒有。
初澄扁了扁嘴。
他無可奈何,靠著床頭把玩手機,忽然微信內響起一通語音電話。
是喻司亭。
初澄看向時間,不知不覺都已經這麼晚了,剛才一通檢查,都忘記了要給他打電話,連忙按下接通鍵。
“喻老師。”
“恩。”喻司亭的嗓音磁性如舊,語調也比平日在班裡時放得輕些,“怎麼突然請假,胃又不舒服了?”
“不是,我已經在醫院了。”初澄解釋,“因為住院部床位的問題。醫生說我的手術比較小,恢複期快,所以建議提早做了,免得到時候要等。”
喻老師的話音頓了頓:“所以,你已經在準備手術了?”
初澄回答:“恩,明天上午做完麻醉評估,下午就排著了。我也希望能儘快做完,不然總覺得心裡壓著什麼事情。”
電話另一端的人沒說話。
初澄感受到一些異樣的氣氛,以為是自己沒提前打招呼讓他不高興,忙解釋:“呃抱歉啊,決定得有點突然,但班裡的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今天我是上完課出來的,星期五我師父楊老師會幫忙代課講之前的習題。這周末學校剛好放假。下個星期一……”
“初老師。”喻司亭忽然開口打斷,“我前前後後一共問了好幾l次,你是真的全都沒放在心上。”
“啊?”初澄的心裡忐忑了一番,小心翼翼地問,“什麼事啊?”
對方輕歎了一口氣,無奈道:“什麼時間動手術,我明明讓你記得告訴我的。”
初澄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喻司亭繼續問:“這次有人給你陪護了?”
初澄看了一眼正在旁邊看時事新聞的人:“嗯。我舅舅在。”
“好,那到時候我再去探望你吧。”喻司亭的聲音聽起來比剛才稍安心了些。
“不用啦。”初澄下意識地婉拒好意,“這又不是什麼大手術。我就是怕你們課多太忙,才誰都沒說的。”
喻司亭卻沒管他的意見,態度堅定地說:“既然周末學校放假,那我也放假的。早點歇著吧。”
“那好吧。”初澄掛斷了電話,再次看向舅舅那張不苟言笑的臉。
眼裡容不得沙子的獄警沒送走,現在又招來一個。
這下徹底坐牢了。
我哪敢多呼吸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