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栩讓臘月和盧舟看好盧銳, 和村人一起集中到曬穀場,等裡正通知今年的田稅。
他一出門,遇上從家中出來的顏君齊。
盧栩停了停:“君齊, 你也去?”
按照大岐律,農籍無田,按家中男丁人數交田稅, 十五為丁,一丁五畝,相等於你家雖沒田,但總有營生,不管你是打魚、編席、還是種果樹,隻要你是農籍, 收稅時候通通按有田折算, 家裡有一個滿十五的男丁, 朝廷就相當於你家種了五畝良田,乖乖交錢。若不交, 來年就銷了你農籍, 算成商籍, 交更重的商稅去吧!
男丁數目要在每年年初向縣府報備,顏君齊生月小, 還不滿十五周歲也按一丁算,今年也要交稅了。
顏君齊點點頭:“我去看看。”
盧栩便和他一起去了。
他們才到沒一會兒, 三叔、四叔和他爺爺也從田裡趕來了。
“今年田稅多少說了嗎?”
“沒說呢。”
“你看今年能減麼?”
“減?我看搞不好還得增。”
“杖都打了十幾年了,每年不都是那樣, 還怎麼增?”
說什麼的都有,盧栩姑且聽著,他們家兩畝田, 今年年景不錯,一畝收了差不多三百斤麥子,算他們一天要吃三四斤麵,按一斤麥子磨八兩麵粉,即使一分田稅不交,這兩畝田也隻夠吃四五個月。根本不夠吃!
如果隻靠種田想吃飽,考慮年景天氣,再減去賦稅,他們家至少得種十畝田。可他們家這勞動力情況,根本就種不了十畝地……
就算種麥子之餘再種些蔬菜雜糧,也得種個七八畝地。
盧栩神遊愁思,忽然聽見裡正高聲問,“人都到齊了麼?看看誰家沒來,趕緊去喊。”
盧栩定了定神,人群鬨哄了一陣,裡正敲響了銅鑼,“靜一靜,靜一靜,不等了。”
眾人集中精神期待地等他公布田賦數額。
盧栩隔著人群望裡正,沒從裡正臉上看出一絲絲喜色。
他心裡咯噔一聲,他和顏君齊對視一眼,隻裡正開口道:“今年咱們觀陽是豐年,朝廷定的田稅比去年多些,二十之五。”
裡正話說完,人群靜了靜,隨即就炸了鍋。
“二十之五?!”
“我們還能活嗎?”
裡正繃著臉又一陣敲鑼,他嘴唇抖了抖,沉了聲嗬,“朝廷的收糧官已經到了飲馬鎮,帶著十艘貨船,官府派了上百精兵來護衛糧草!”
人群再次沒了聲。
村民臉色變了又變,上百精兵,是來護衛糧草嗎?
裡正將鑼交給兒子,聲音也滄桑了幾分,“咱們村限兩日內交齊糧食,大家回家準備去吧。”
如兜頭澆了一大盆的冷水,夏收的喜悅被衝刷得乾乾淨淨。
盧栩扭頭看見元蔓娘、三嬸、四嬸站在人群外,臉上同樣愁容滿麵。
顏君齊臉色沉得厲害。
盧栩低聲問他:“你家儲夠糧了麼?”
顏君齊搖頭。
麥子剛收時,他就已經找村裡田多的人家買好了要交田稅的糧食,不過那時他是按照去年田稅買的,連家中要吃的口糧,他一共才買了三百斤,幾乎花乾了家裡所有錢。
五畝田,按今年良田均產一畝三百斤,二十之五,他家要交三百七十五斤糧,如今糧貴,一斤新麥就要四十文,他上哪再湊七十五斤去?
盧栩問:“差多少?”
顏君齊:“還差七十五斤。”
顏家有多少錢,除了顏君齊母子倆,就數盧栩最清楚,盧栩:“先從我家拿吧。”
顏君齊黯然,他渾身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栩哥,我可能還不上的。”
他們母子倆一年不吃不喝也賺不了十兩銀,更彆說還要吃喝筆墨花銷,若明年田賦再高,彆說什麼讀書科考,他們會連日子都過不下去!
盧栩按住顏君齊肩膀:“還不上就欠著,不要緊,日子總能過去的。”
他晃晃顏君齊,“彆胡思亂想,今年肯定是出了什麼狀況,若每年田賦這麼高……”他把聲音壓得更低,隻有顏君齊能聽到,“那是在逼人造反!”
顏君齊猛地心悸一下。
“你動動你聰明的小腦瓜想一想,不會一直這樣的,彆慌。”盧栩用力抓著顏君齊肩膀,其實自己心裡也發著懵,他想不明白,朝廷是瘋了嗎?
去年收二十之三時候,觀陽就有好幾個地方差點鬨起來,今年一口氣漲這麼多,不怕激起民變麼?
盧栩心裡慌得一批,還強裝鎮定碎碎念著安慰顏君齊,“是不是又急著籌軍糧,還是哪兒鬨了災荒?不成我到縣裡找人打聽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