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啦姥姥,結實了,你再坐肯定不晃了。”
趙奶奶笑著,往包袱裡給他們塞臘肉。
“見到了嗎?”她丈夫問。
惠香搖頭。
“不在家?”
“好像是。”
“沒事兒,等初二再回來,說不定就見到啦。”
“嗯。”
“瞧著春聯,寫得多好,我買了好幾副,大的掛店裡,這些掛家裡。”吳寶來岔開了話題 ,解釋起他剛剛問過的對聯寓意。
吃過午飯,他們便要出發,等天黑遠路就難行了。
惠香綁好包袱,囑咐母親注意好身體,出了娘家門吳寶來問她,“還去看看嗎?”
惠香搖頭,“走吧。”
前方就是飲馬鎮,吳寶來在路上遇到南橋鎮同鄉,兩家正好搭伴一起走,鬨鬨走不動了,想讓爹爹背,惠香正哄著她到前麵鎮上休息一會兒,忽然看見前方迎麵走來一人。
他們齊齊定住了。
許多話在喉頭滾了又滾,惠香隻是像少年時一樣輕輕笑笑,叫了聲“二哥。”
盧慶眼眶倏地濕了,再不複少年時那般輕佻,看著無人就跑到她旁邊叫她再叫一聲聽聽,而是木訥地、笨拙地“哎”一聲,聲音帶著客氣和生澀,“回娘家了?”
“嗯。我聽說,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惠香盯著他看,少年分彆時,他們幻想過許多許多,她曾整夜整夜擔心過兩年不見,盧慶會不會認不出她。盧慶卻道“我從沙場回來,天天風吹日曬,到時候肯定是你不認得我!”
惠香惱他,難得發了脾氣跑了。
夜裡盧慶來賠禮道歉,讓惠香把自己繡到帕子上,“我天天揣著。”
惠香不好意思聽,一下關上窗。
馬上就要出發了,她哪來得及繡什麼人像,隻來得及通宵熬夜,在油燈下繡了個平安符。
盧慶才走那幾年,她夜夜想他 ,想要在夢裡見見他,猜著他如今是不是又長高了,瘦了還是胖了,北境風寒,不知他會不會凍著……
可少年時的擔憂是那麼多餘,有些人即使隔了十幾年,容貌性格都已被歲月改變,再次遇見時候,還是一眼就能認出。
惠香慢慢挪開目光,盯著他腳下的雪。
前幾天才下的雪,不過三兩天的踩踏,已經沾滿泥土,夜裡再被凍上,成了又黑又滑的冰。
吳寶來低聲問鬨鬨,“鬨鬨,跟爹到那邊坐一會兒好麼?”
鬨鬨噘嘴搖頭,拉住惠香衣襟,委屈道:“那邊都是雪!”
盧慶笑起來,“你女兒?”
“嗯。”惠香拉拉鬨鬨,“叫舅舅。”
鬨鬨抓著她衣服細聲細語喊舅舅。
盧慶蹲下,“你叫鬨鬨?”
鬨鬨道:“我小名叫鬨鬨,大名叫吳愛香。”
惠香指尖微微抽動了一下。
盧慶笑笑,從懷裡掏出一塊圓潤的玉石遞給她,“舅舅頭一次見你,送給你吧。”
鬨鬨接過,綠色的石頭,她還是頭一次見,她僅有六七歲大,還不懂玉石的價值,隻當像河邊的鵝卵石一樣,新奇地玩兒著:“好漂亮,這也是在河邊撿的嗎?”
盧慶道:“不,在很遠的一片荒灘上撿的。”
“荒灘是什麼?那裡也有鵝卵石嗎?”
“……也許那裡很久以前也流過一條河,不過後來河乾了,變成了荒漠。”
鬨鬨似懂非懂,想不出什麼叫荒漠。
“鬨鬨還給舅舅吧,咱們去撿彆的石頭玩好嗎?”惠香低聲道:“這個太貴重了。”
鬨鬨“哦”一聲,依依不舍地把石頭還給盧慶,盧慶沒要,重新塞在她手裡,“不貴,就是路邊撿的,我還撿了許多。”
鬨鬨握著了,眨巴著大眼睛望惠香。
盧慶朝她笑笑,又露出些少年時有些孩子氣的笑容,“孩子喜歡,給她做個墜子吧,我能送的也就這一次了。”
惠香眼睛驀地紅了,啞著嗓音道,“好,鬨鬨,謝謝舅舅。”
鬨鬨奇怪地望著娘,又看看這個有些嚇人的舅舅,怯生道:“我不要了……”
惠香把她抱起來,“舅舅給的,拿著吧。二哥,我們回家路遠,先走了。”
“嗯,我也回去了。”他撿起地上買的東西,朝吳寶來拱拱手。
吳寶來下意識抬抬手,張口道:“有空到家裡喝酒。”
“好!”盧慶朝他們爽朗一笑,邁著大步走,再不回頭。
吳寶來望著他的背影,腦海裡遲遲散不去盧慶豪爽、率真、灑脫的笑容。
他忽然自卑起來,從始至終,他都比不過盧慶的。
即使他比盧慶喜歡惠香還要早。
“阿香,我那時候以為他不會回來了,我……我是不是誤了你?”
惠香“呼”一聲,笑起來,潤濕了眼睛比平時更明亮,她抱起鬨鬨,把女兒塞到丈夫懷裡,“瞎說什麼呢,走吧,孩子累了,早點到鎮上歇一歇,咱們趕緊回家了。”
她兒子背上包裹追上爹娘,從妹妹手裡要石頭看,“鬨鬨,給哥哥看看。”
“嗯。”
“劉叔,你瞧瞧這是什麼石頭呀?”
同鄉接過去細看,“是玉。”
“玉!貴嗎?”
“應該不算太貴,我也瞧不太懂,不過這塊兒顏色不錯,給鬨鬨做個吊墜,做對耳環都不錯。”
“我怎麼沒禮物?”吳大寶接過玉石,咕噥一句,又興奮問,“娘,那個舅舅就是原先和你定親那個嗎?”
“咳!”
“爹你瞎咳什麼啊,家裡誰不知道?娘,人家長得的確比我爹好,難怪你當年看上的是他!”
一家人說說笑笑,與盧家村越行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