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熱的,酥酥的,如溫酒一樣暖熱了他的心。
顏君齊癡癡傻笑,“栩哥……我考中了……我考中舉人了……”
盧栩手臂從他腋下托著他,抬起雙手捧著他下巴在他臉上揉了揉,將顏君齊的棱角揉軟揉圓。
幾年前,就是這張比現在更稚嫩的小臉對他說“我不想念書了”,可盧栩分明從那張迷茫、無助又倔強的臉上看到他在無聲地嘶喊著——“我想讀書。”
盧栩笑道:“嗯,考上了。”
不止考上了秀才,還考中了舉人,隆興郡第一名!
能做官,有田地,至少能在隆興和觀陽的地方誌留名。
再不用服役,也不用跪官,隻要不謀逆造反,永免死刑。
重要的是,沒辜負他的才華與努力,將以此為起點,施展一身的抱負。
“我就知道,你一定行!你那麼聰明。”
顏君齊笑著望他,眼睛濕濕亮亮的,笑著笑著,倒在他懷裡睡了。
“顏書郎這酒量不大行呀!”村民怔了怔,沒敬上酒的紛紛笑起來。
盧舟、盧輝、盧文七手八腳幫忙把顏君齊扶到他背上,文貞收拾好顏君齊的筆墨,跟在盧栩後麵往回走。
盧栩邊走邊道:“等我送他回來,我跟你們喝!”
村民:“明天就要走了,誰跟你喝!”
“就是!好好看好書郎。”
“你倆都醉了,小舟怎麼背你們倆!”
眾人哄笑著,將盧栩趕走,他們還沒儘興呢,要繼續吃吃喝喝。
今天祠堂出錢擺席,盧栩山上出肉,盧文一早從縣裡運來的好酒,正是秋收的好時候,每桌十六道菜,煎炒烹炸,雞鴨魚肉,美酒蔬果,比年夜飯都豐盛,不吃光,堅決不走!
盧家村熱鬨了整整一下午,連附近的王家村、雙水村都跑來沾喜氣沾文氣,他們盧家村雜貨鋪,哦,剛改名的盧記小賣部,成了重點圍觀對象,那一牆的看圖識字,被人又瞧又看,一波人來,一波人走,一波又來……
盧爺爺坐在門口喝著小酒,給那些好奇的娃娃發毛筆。
全是他們登州的鋪子做的不太好的次品,盧栩瞧著能用,拿了好些回來,一半捐給官學,一半免費送給各村的雜貨鋪。
想要學寫字的孩子,都能到鋪子裡免費領。
“沒紙墨就蘸水寫,往牆上寫,往石頭上寫,往桌子上寫,磨壞了,再來領。”
“女娃能要嗎?”
“能!那有啥不能,筆又不咬人。”盧爺爺將毛筆給那兩個詢問的小女孩,還多給了她們兩隻,“瞧裡麵那牆字,那都是我家臘月、小雨和小滿寫的!我家女娃都會寫,寫得比她哥哥還好看!”
……
字不如妹的盧栩將字最好看的顏君齊放到床上,幫他脫鞋蓋被,坐在床邊見顏君齊睡踏實了,才捏捏他的臉出去替他繼續招待鄉親。
等顏君齊睡醒,酒席已經散去,太陽已經西斜。
好在他們去京城要坐船往西南行,不用再回縣裡。
行李早上就從縣城送回家了,明天早上從村邊的碼頭登船便可。
顏君齊揉揉額頭轉過來,盧栩正躺在他一旁小憩。
一隻胳膊壓在頭下當枕頭,一隻胳膊從被子下摟著他。
顏君齊往盧栩旁邊挪了挪,盧栩睜開眼,笑道:“睡醒啦?”
顏君齊將枕頭遞給他。
盧栩枕上唯一的枕頭,顏君齊則枕上他肩膀。
盧栩問:“是不是有點兒舍不得了?”
顏君齊沉默片刻,苦笑一聲,“嗯。”
從前他總覺得盧家村不是他的家,他是浮萍。
可真要離開,他又生出不舍。
不知不覺,故籍已從幼時記憶淡去,他想到的故鄉隻有這裡,他家的口音也都同化成了盧家村的鄉音。
此去一走,不管考不考得上,隻要不放棄做官,必將自此飄搖在外,待告老辭官才能回來。
他舍不得。
盧栩拍拍他,“你去哪兒,我陪著你,你要是想家了,我替你回來看,我回來,就是你回來了。”
顏君齊莞爾,那算什麼他回來了!
盧栩肚子咕嚕一聲,緊接著顏君齊肚子也開始咕咕響。
“餓了。”
“嗯。”
“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中午還剩了菜嗎?”
“吃剩的?”
“那是我的送行宴!”
“走,去熱菜!”
他們倆跑進廚房,盧栩將剩的菜倒進鍋裡翻炒熱透,用餅子夾著,他一個顏君齊一個,他們拿上餅子邊吃邊滿村轉悠。
細細地看,慢慢地走。
印象深的,印象淺的,人、風景、味道、聲音、風……通通印到腦子裡。
“書郎醒了!”
“醒了。”
“在外頭可不能亂喝酒!”
“哎,知道了。”
“我才摘的甜瓜,拿兩個吧!”
“不了,裝不下了。”
“這還裝啥,我給你們拿個簍子,明天早上裝船上,邊走就邊吃了。”
“謝謝嬸子。”
“小顏醒啦。”
“醒了。”
“我這兒有蜜,拿點兒吧,省得明天醒了頭疼。”
“不用了。”
“我去給你裝上。”
“……謝謝奶奶。”
……
他們走了一路,顏君齊收了一路。
盧栩也不幫他拿,隻伸手拖著筐底出一點兒力,“看看,你多受歡迎!就衝著每年的春聯,全村的男女老少也都喜歡你!”
待他們滿載而歸,裡正正在門口和盧爺爺聊今年的收成。
“回來啦。”
“爺爺,大爺爺。”
“不頭疼吧?”
“沒事了。”
“給,這是家裡做的醒酒茶,這是族裡給你的路費。”裡正將一個小罐子和裝銀子的布袋子一並給他。
顏君齊剛要推辭,裡正道:“拿著吧,我知道栩娃有錢了,你娘也賺錢,但這是村裡給你的心意,從咱們村出去考試的都有!”
盧栩揭短道:“大爺爺,咱們村考上舉人的就君齊自己。”
裡正:“儘胡說,我瞧你家小舟,還有你長順哥家小樂少說能考上秀才!”
盧爺爺也批評道:“就是,自己不好好學,字寫得還不如銳銳,什麼都不知道,儘瞎說八道。”
盧栩不服氣:“我寫得怎麼也比銳銳強吧!”
盧爺爺:“我瞧著還沒銳銳好。”
裡正:“哎,老五你彆說,我瞧著小銳寫字好,有勁兒!”
顏君齊聽著盧栩挨批,大聲辯解要和盧銳比,笑著彎腰捧起一把鄉土,裝進一個小罐子裡。
行遊萬裡,故土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