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情況還算好,遠處鄰居家,老舊的房子被洪水泡塌了,隔著整條巷子都能聽到那家人的哭聲。
盧舟望著那邊,臉色慘白。
盧栩去馬廄看騾子,好在他借住那天怕被子潮濕就把所有被子、墊子都堆到箱子上了,這會兒都沒怎麼濕。
騾車內,箱子也隻濕了個底。
盧栩打開看,濕的是裝衣服和鞋的箱子。
多虧元蔓娘將鞋都用油紙包好了,鞋又墊在衣服下,上麵的衣服都沒濕。
盧栩將車廂口的淤泥清理出來,將濕了角的墊子放到車廂頂上晾曬,又給騾子喂了些乾豆子,擦了擦它腿上的泥巴。
昨晚它肯定也嚇壞了。
盧栩檢查好東西,去給主人家幫忙,把陷在淤泥裡的東西撈出來,又去給鄰居家幫忙,把受傷的鄰居背到醫館。
醫館人滿為患。
受到驚嚇發燒的老人孩子,在雨水裡泡風寒的人,還有房屋塌陷,被砸傷的人,往高處跑時摔倒受傷的人……
連大夫自己臉上都又是泥巴又是傷的。
忙活到下午,盧栩餓得頭暈眼花。
主人家糧食泡了,柴火濕了,家中老太太受驚發燒,一半人忙著照顧老太太,一半人忙著把孩子送到衙門附近的高地避難,壓根沒人做飯。
盧栩蹚著泥巴在街上走,從衙門旁一家包子鋪買了一大兜包子。
就這裡地勢高全然沒事!
隻不過一個包子從八文錢已經漲到了二十文。
這時候也顧不上漲不漲價了,盧栩邊走邊啃掉一個,將剩下的都拿回去給盧舟和顏君齊。
他們兩個還在幫四鄰找東西、照顧老人孩子。
盧栩回去時,衙門已經過來喊人去修河堤。
除了要進京趕考的過路舉人和隨行同伴,其他人都得去。
顏君齊麵色很不好:“剛剛官差來通知,昨晚石橋徹底塌了,他們三五日會先修吊橋,讓考生過去。”
盧栩不由皺緊眉頭。
吊橋。
他們的騾車根本就過不去。
盧栩看看顏君齊,再看看盧舟,“我們過去看看。”
他們一人拿了兩個包子,將剩下的全發給了還沒離開的老人孩子。
待他們找到衙門,這裡已經聚集了一群書生和商人。
盧栩這才發現,嘉林城竟然困了這麼多考生。
一看這數量,盧栩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他們就是放棄行李到對岸,過去能馬上找到車嗎?
就算對麵有,和這麼多人競爭,他能保證一定買到嗎?
就算重新買到了騾車行李,對麵可是山地,山路剛經過大雨山洪,能好走嗎?
若因為行路君齊或盧舟生病了、累病了,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盧栩問:“若我們從下遊坐船過江,再找到進京的官道,要用多久。”
應付他們的官差不耐煩道:“順利十四五日,慢則二十日,若想繞道,今日便可出城,我們會給你們派一名知道近路的向導。”
盧栩:“近路能過車嗎?”
官差:“能,隻是有一段不好走。”
盧栩轉頭道:“君齊,盧舟,我們繞行。”
顏君齊點頭。
盧舟猶豫道:“哥哥,我想留下幫忙。”
盧栩斷然道:“不行。”
他聲音有點大,還很嚴厲,把盧舟嚇得一呆。
他印象中好脾氣的哥哥可很少用這種語氣說話。
附近的人也靜靜地看他。
盧栩渾然不覺,放緩了聲音對盧舟道:“咱們要送你君齊哥哥入京,我必須把他平安送到,咱們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不能在這兒耽擱太久。而且你太小了,我也絕對不會把你自己扔在這兒。你留下,還不如早點離開,彆耽誤他們救災。”
那名不耐煩的官兵怔了怔,笑起來,朝盧舟道:“你同伴說的對,你們這些讀書人哪會乾這些。”
他又多看了盧舟兩眼,笑道:“小孩,有你這份兒心意就夠啦,我們自己的城,我們自己來。”
盧舟愕然,怔在原地。
官差道:“你也是讀書人嗎?”
盧舟點頭。
官差:“那就好好考試,將來做個好官!”
盧舟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說他其實是個陪考的,還沒考上童生。
盧栩拍拍他,帶他們回去收拾東西。
離開前,除了借住的三百文,盧栩多給了借住的人家五兩銀子。
主人家看家的半大小孩傻在原地。
盧栩:“藏好了,等你爹娘回來交給他們。”
小孩點頭,“謝、謝謝。”
盧栩套好車,從車裡翻出一小包牛肉乾,也扔給他。
最後,路過醫館時,盧栩擠進去要了一壺薑湯,給醫館留下十兩銀子。
盧栩讓盧舟和顏君齊一人喝了一碗薑湯,將剩下的蓋好蓋子,放進車廂,“走吧。”
盧舟點頭,“嗯。”
城門口,他們十幾輛車和嘉林城的百姓一起出城,隻不過在門口一方向下遊的方向離開,一方奔向洪水衝斷的堤口。
離開嘉林城許久,盧舟還忍不住回望這座受災的小城,在心中默默道:“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