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縣令:???
這兩個年輕人竟然還懂蠻人的部族?
他搖搖頭:“北關縣並無倫蘭族,其他縣內老夫便不知了。”
顏君齊:“那蠻人各部中,可有與大岐親善的部族?”
李縣令聞言苦笑:“親善大岐?自然沒有。不過有些小部族倒也識趣,他們勢單力薄,不願意招惹大岐,也忌憚其他大的部族,你們路上途徑他們的部落倒也安全,那些仇視大岐的部落,最好還是繞開。”
他將所知的蠻族各大部向他們一一介紹一遍,心中卻十分驚訝顏君齊會有這樣的問題。
大岐人可是慣性將蠻人視作一族的,他們初到此地,一個蠻人都沒見過,就先問起各個部落了?
他心想,朝廷將如此年輕的官員派到定北郡來,也不是沒有原因。
待顏君齊、盧栩離開,他望著雲開霧散,露出星星的天空,默默歎氣,希望他們此行能順利,可千萬不要年輕衝動,惹出什麼風波來。
盧栩和顏君齊帶盧舟回驛站休息,邊走邊消化今晚聽到的信息。
有北境的經驗,盧栩對這邊一直有心理準備,情況比預計差一些,但還在能接受的範圍內。
至少軍戶南撤,蠻族占據北邊,自行分隔,在盧栩聽來其實是利大於弊的。
李修的北境軍駐紮的位置就比較靠南,隻有少部分規模大,有實力的軍戶隊伍才敢往北插。
像裘虎他們那麼靠北的營地,在整個北境都沒幾個。
他們敢那麼深入,一是因為裘虎帶了一村人過去,他們團結驍勇,不怕衝突,敢和蠻人打架,真打起來能帶領整個營地團結自保,等到援軍趕到;
二是因為在他們附近的蠻人都是對大岐敵意較輕的部族,願意和軍戶們交換物資做生意。
另外,細節上就是裘虎和張百戶的配合了。
裘虎勇猛,張百戶圓滑。
他們和蠻人打交道,可軟可硬,可攻可守。
北境軍主力大營的位置也距離哪個營地都不算太遠,短則一兩日,遠則四五日,急行之下甚至三日就能覆蓋馳援任何營地。隻要不是整個蠻族從四麵八方攻擊,他們很快就能將個彆鬨起來的地方鎮壓。
而且,北境軍大營主要用的還是帳篷,出了緊急情況隨時都能開拔,機動性非常強。
千蛟嶺雖不如疊峰山巍峨廣闊,也沒臥虎關這樣的雄關要塞,但朔州有驍騎軍給北境軍殿後,李修不用守在千蛟嶺下,不用守在永固縣,他可以帶著北境軍大搖大擺到處亂逛。
盧栩他們去北境和蠻人做生意,就遇到過李修在人家大帳裡喝酒打秋風。
從前盧栩多少覺得李修有些不務正業,可有西北對比,他才恍然李修閒散之下有多少細致的布局,他熟知蠻族各部,對每一處營地將領都做了類似裘虎與張百戶那般的搭配,即便不怎麼去管,各營地也能自處。
北境軍還三天兩頭朝蠻族放狠話,主力總在到處溜達秀肌肉,其實卻極少和蠻族起衝突。
蠻族兩個部落打起來,李修一直秉承你打你的,我看我的,全程吃瓜看戲狀態,隻要沒牽扯進大岐人,他不管,不問。
甚至恨不得給人家煽風點火,呐喊助威,一點兒身為一方大哥,要管小弟聽話的意思都沒。
彆說不管了,哪怕對方告到他麵前,他八成也是把參軍推出來和稀泥,自己換個遠點兒的地方打獵、打秋風。
盧栩跑北境那幾年,彆的沒見,反正每次去大營拜見李修,李修營帳裡的獸皮都要換一批。
據說都是他自己打的,擺得滿帳篷都是,耀武揚威,他還特彆喜歡邀請蠻族部落的族長們到他營帳裡欣賞他的獸皮。
盧栩帶商隊去和蠻人做生意,他隻管要保護費,軍戶們去和蠻人做生意,他也不管。
什麼商籍、農籍、軍籍,李將軍沉迷打獵、練兵、吃瓜、嚇唬人,沒空管。
在北境隻要交夠了糧食和錢,他們買多少羊多少牛,賣給蠻人多少糧食多少日用,李修從不過問。
邊貿在他的縱容中規模越擴越大,蠻人在南下,軍戶在北遷,而北境軍大營則在悄無聲息隨著軍戶和貿易往北壓。
他們名義上是保護行商做生意安全,但其實北境軍的巡邏地在不停往北滲透。
蠻族部落不是沒察覺,但總不至於因為人家往北挪了幾百米就要抗議。畢竟名義上整個北境都是北境軍的地盤,李修就是把大營紮到他們部落裡,他們若不想和大岐打起來,也隻能忍著。
北境軍今天挪點,明天挪點兒,普通的蠻族百姓,也已經漸漸有點兒習慣時不時有北境軍和大岐的商人在他們附近出現。
秋收時,他們還會到軍戶營地收秸稈,偶爾還會雇大岐農戶幫他們打草,北境的軍戶也漸漸在接受食用奶製品。
如今哪怕沒有北境軍隨行,很多膽子大的軍戶也敢三兩人結伴去找附近相熟的蠻人換肉、換奶了。
蠻族的年輕人更是會關注大岐人的集市和節日,跑來采購湊熱鬨。
雖然他們住得還是很遠,相互提防警惕不變,但是已經在交互。
盧栩最後一趟去北境時,北境的軍戶和蠻人正商量著一起選地方做個貿易集市,為集市到底離誰家近一點兒爭吵不休。
這種變化盧栩是親眼看在眼裡的。
從北境的經驗看,將軍戶硬塞到蠻人的聚集區,根本就是在激化矛盾,也在忽視軍戶們的安全。
這樣做,蠻人覺得這是大岐在挑釁、壓迫、耀武揚威。軍戶們則覺得孤立無援,膽戰心驚。
兩族間風俗習慣不同,語言不通,有非常多難以理解的生活習慣,貿然硬碰硬地接觸,很容易相互誤解,發生衝突。
盧栩因為喜歡喝牛奶,被北境軍嘲笑了好幾年,直到他們也開始喝,盧栩才翻身回擊他們。
盧栩在北境推廣火鍋涮羊肉的時候,蠻人嘲笑他們大岐人牙口不好,要把肉切那麼薄,他們牙齒掉光的老人都不吃。幾年過去,牙齒倍棒的蠻族年輕人也開始吃了,吃麻辣味兒的時候,和大岐人一樣被辣得嘶哈嘶哈。
盧栩認為這樣的慢慢交流,相互影響才是對的。
誰在誰的安全區,有一個緩衝地帶,大家都有安全感。
安全了,有底氣了,再靠貿易相互接觸相互了解。
畢竟無論是大岐還是蠻族各部,除了極少數人,大家的意願都是休養生息,和平共處。
盧栩和顏君齊嘚啵嘚啵討論,盧舟聽得聚精會神。
盧栩:“不過具體情況還得等咱們到了再具體看。”
萬一這邊兒蠻族人沒北境的友好呢?萬一他們特彆頑固呢?
想再找一個友善又有實力的倫蘭部當中間方,可是相當困難的。
都得慢慢來。
盧舟安靜地聽完他們的分析,問道:“如果將蠻族各部打散,分到大岐各郡去,是不是就能更快解決了?”
盧栩一瞬間為盧舟的想法心動,但很快,他又搖搖頭,“聽上去不錯,實行起來有點兒難啊。”
盧舟仔細想了想:“……嗯。”
顏君齊:“以大岐和蠻人的世仇,沒有哪個地方願意接受他們。而且,即便打散了,他們願不願去,會不會在路上反抗,到了地方是不是會被排擠等等,也許會導致更多衝突。蠻人性情桀驁,不喜管束,到了各地說不定會違法亂紀。”
盧栩:“嗯,而且他們不會種田,言語、習慣也不一樣,要怎麼生活呢?還有,他們走了,這裡怎麼辦?荒著?還是調人來?他們走了更遠的地方會不會有其他人來,到時候,就是新的蠻人和我們打仗了。”
盧舟點頭,他望向北方,心想還有更遠的人呀!
蠻人的北邊,是什麼人呢?
那邊是什麼模樣呢?
盧栩拍拍他,讚賞道:“不過你想的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隻要調來比蠻族數量多得多的軍戶,其實這問題就解決了——人多勢才眾嘛!”
他們戰力和兵器上都沒特彆懸殊的差距,拚的其實還是人數和國力。
要是大岐遷來的人足夠多,把蠻族擠成少數,那還不是誰敢不服就敲誰?
真要能那樣,他就不用擔心君齊和盧舟的安危問題了,盧栩歎氣:“可惜,沒人願意來呀,唉……除了咱們,誰願意背井離鄉來吃苦呢?”
盧舟小聲道:“哥哥你不是也不願意來嗎?”
盧栩知錯能改:“嗯,我重新說。除了你,還有哪個傻瓜願意來。”
盧舟:“阿濯、小米添都想來的。”
盧栩:“啊!天真無邪的小傻瓜們!”
顏君齊失笑。
心想盧栩不也是一樣的傻瓜嗎,賀太師就是看出了他是,才一道調令,就把他們全都調到這裡來。
盧栩歎氣:“既來之則安之吧,天都快亮了,趕緊睡覺!”
也不知道他們治下的子民歡不歡迎君齊這個新上任的父母官。
身為家屬,盧栩很想狐假虎威一把,想想就要到北庭縣了,還生出那麼一丁點小緊張。
快到原本鎮安縣的縣城,也就是如今北庭縣的縣城時,顏君齊換上了他的官袍,盧栩也跟著換了一身新衣裳。
他帶著車隊肅穆地入城,特彆像那麼一回事。
北庭縣的百姓歡不歡迎他們另說,原本鎮安、鎮北兩縣的縣令可是早就翹首以盼了。
他們連日打聽顏君齊到哪兒了,昨日接到傳信說他們今天就要到了,一大早就在城門口等著。
遠遠看到他們車隊的影子時,兩位縣令忍不住熱淚盈眶。
終於,他們漫長的任期要結束了。
他們能回關內了!
他們能回大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