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薛宴驚一同修習神功,但不知為何,興許是因為性情不同,神功的發展方向竟也有不同。
功法在薛宴驚手下用出來,是進攻,是強橫的一往無前;在他手裡,卻是治療,是溫潤的著手成春。
每次戰鬥後,他縱然精疲力儘,也要強撐著給受傷的將士們治療,旁人感謝他,他還不忘囉囉嗦嗦地給薛宴驚拉攏人心:“是尊主派我來的,她常常對我說,咱們不能損失一兵一卒,大夥要一起活到太平年月裡。”
“我怎麼聽著這話像是你說出來的?上次你受傷時扯著我們不放,非要和大家告彆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將士們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打趣著秦銘,卻未見角落裡有人掃了一眼他手中金光,垂下眼簾,掩去目中妒忌。
世事終究無常。
後來有一日,秦銘帶隊出任務的時候,被敵人圍攻。
他很清楚對方的目的,果然,一照麵,那為首的魔族便高聲喝道:“把神功交出來,我給你留一條全屍!”
這魔族生著紅色皮膚,一臉的絡腮胡子,如此鮮明的外貌,讓秦銘很快認出對方是鄰近某個部族的首領,他的領地早已被薛宴驚看中,規劃於版圖之中,計劃於一月之內拿下。
而被她看中的領地,其首領要麼死,要麼俯首稱臣,隻有這兩條路。
遺憾的是對於眼前這紅皮魔族而言,他隻有死之一途——他性喜食用嬰兒、幼童,薛宴驚絕不會拉攏這種人。
她最缺人手的時候,也有謀士勸過她,不要去計較部下的品德,有什麼人就用什麼人。
但薛宴驚不同意:“如果用這種人,那我打下來的天下,算是什麼天下?和如今民不聊生的天下又有何區彆?”
“尊主……”謀士還待再勸。
“不必再說了,”薛宴驚斬釘截鐵,“你以為我憑什麼能讓葉引歌和李長亭他們跟著我?因為我承諾他們要為魔界開四海承平,我承諾他們我手下乃仁義之師,這個誓約絕不可破!”
秦銘一直很堅定地站在她那一邊,同時很驕傲地看著她成長,看著一個稚嫩的劍客逐漸染上王者之風,說一不二,絕不妥協。
眼前的紅皮魔族是她一定會殺的那一類人,所以此時,他看著對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暫時還能行走的屍首。
此人是為了神功而來的,秦銘並不意外。魔界不少人都知道這功法的存在,倒不怪薛宴驚太高調,隻是她每次戰鬥都不得不動用神功,這種事也實在藏不住。
秦銘苦笑:“留個全屍?你這個條件開得著實沒什麼吸引力。”
“少廢話!要麼你交出來,要麼我動手搶!”
秦銘挑眉:“神功就算到手,你用得了嗎?”
“這就不必你來操心了,你當我什麼都不知道?”紅皮魔族咧嘴一笑,露出發黃的門牙,“就算心思純稚之人難找,我已經到處搜羅孕婦,從她們肚子裡剖出了些足月的嬰兒。不如未足月的好吃,不過這一次我不是用來吃的,隻需不讓他們接觸外界,慢慢養大,培養他們對我的忠誠,自然心思單純。到時候,不需要我親自修煉,修神功者自可為我所用。”
秦銘毫不掩飾自己眼角眉梢的反感:“有本事,那就來搶吧!”
除了厭惡,他同時也有些震驚,外界隻知神功有些修習門檻,具體如何卻不了解,不料這紅皮魔族知之甚詳,竟知道神功對心性有極高要求。
兩方交兵,對手當先向秦銘砍來,他手中光芒一閃,金蝶穿花,射穿了對方眉心。
看著那張倒下去時表情定格在不可置信上的麵孔,他揚眉一笑:“怎麼?真以為我隻會治療?”
連手下小隊眾人都頗驚奇地給他豎了個拇指:“可以啊你!”
擒賊先擒王,秦銘手中金蝶走向刁鑽,虛虛實實,撲朔迷離,繞過數名對手先向那紅皮魔族襲去,對方連忙提刀去擋,那金蝶洞穿了兵刃,去勢不停,又在魔族肩上留下一道血洞。
金蝶翩飛,拍著滴血不染的華麗翅膀,繞場一周,逼得對手避其鋒芒。
他們人多,秦銘並不戀戰,一手奇招震住了對方後,立刻示意小隊的人先走,由自己斷後。
這隊魔族並不算強橫,秦銘借神功之威,很快擺脫了他們,他讓金蝶停在自己指尖,輕聲與它說話:“原諒我,曾經以為你是個小廢物。畢竟那時候,我的參照物是我那小師妹,其實你真的很厲害。”
在他輕聲細語的聲聲稱讚中,金蝶得意地扇了扇翅膀。
另一邊,薛宴驚那斬龍可沒有它的待遇,她正暴躁地脅迫它:“再不聽話就把你折了!”
斬龍金劍在她身周一繞,甩掉劍刃上剛剛削下來的一縷碎發,蔫頭耷腦地落在她手邊。
薛宴驚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她鬢發如雲,暫時還沒有要禿的趨勢,便也沒太計較這一絲碎發,兀自和它聊起了天。
“那日,小師兄說喜歡我的時候,你也在場,他是認真的對吧?”
斬龍並不能回答她,它畢竟隻是她神力所化的兵刃,若能開口,那也未免太驚悚了些。
好在薛宴驚其實也沒指望它的答案,隻是自問自答著:“他當然是認真的,他雖然愛開玩笑,卻絕不會拿這種事說笑。”
“我仔細想了想,我好像也不是不喜歡他。”她自言自語。
“等魔界徹底平定後,我就去告訴他,”薛宴驚戳了戳斬龍,下定了決心,“我願意試著和他在一起。”
雨停風止,滿室安寧,一切都在好起來,她想。
此時,秦銘正在向她所在的宮室飛來,紅皮魔族的事,他得知會薛宴驚一聲。
“秦銘!”
回去的必經之路上他被人叫住,低頭一望,是滿身鮮血的杜桐,他連忙落下雲頭,扶住對方:“你怎麼了?是誰傷了你?”
話音未落,他已經看清杜桐身後橫七豎八倒下的那些屍首的麵孔,是他帶出去的小隊,他剛剛讓他們先走,由自己斷後。
他尚有些茫然,沒有反應過來,剛剛還鮮活的人,怎麼忽然就變成了一具具屍首?正要開口詢問杜桐,一柄鋼刃穿透了他的肚腹。
“是你?”秦銘沒有防備杜桐,他低頭看著牢牢釘在自己腹中的那柄熟悉的兵刃,“是你對外透露了神功的消息……”
“是我,雖然那紅皮無用得很,但至少可以把你的死栽到他身上,一個合適的替死鬼,”杜桐直視他,“好了,你的問題我回答了,現在輪到我了,我也有問題要問你。”
“……”
“憑什麼那神功你們兩個可以修習,我卻修不得?”杜桐那仿佛毒蛇吐信般的聲線在他耳邊響起,“憑什麼我比葉引歌、李長亭先來,薛宴驚卻更重用他們兩個?”
“因為……你是個廢物?”秦銘吃力地開口反問。
杜桐手持刀刃,又硬生生地向裡捅了一寸:“喜歡耍貧嘴是吧?把功法交出來,我知道它在你身上,薛宴驚對你的信任倒是獨一份的。”
秦銘手中金光一閃,奈何他受了重傷,金蝶失了準頭,劃過杜桐臉頰,隻留下一抹焦黑的傷痕。
杜桐刀刃在他腹中一轉,攪碎了他的臟腑:“我要神功,不要讓我再重複一遍!你我朋友一場,隻要你肯交出神功,我立刻為你療傷,頂多把你囚禁起來,來日我安全了,就放你出來。”
“好啊。”秦銘從儲物戒中,捧出一本石冊。
杜桐心中一喜,正要去接,卻見秦銘一笑,那石冊瞬間化為齏粉,從他手指縫隙中流下。他竟用最後的力氣徹底毀了這份神功。
說實在的,他覺得紅皮魔族那從嬰兒開始培養,養出心性純稚的打手的計劃,委實不大靠譜。但以防萬一,他還是怕神功落入惡人之手,給小師妹、給這好不容易幾近平定的魔族造成什麼麻煩。
“混賬!”杜桐怒喝一聲,一掌打飛了他,眼神仿佛淬了毒,“我今日先殺你,來日定要送你那心愛的薛宴驚下去陪你!”
“你贏不了她,”秦銘笑起來時,有淋漓的鮮血從他嘴角不停墜下,但他還在笑,“你永遠都贏不了她。”
他在杜桐麵上留下的那道焦痕,旁人也許看不出什麼端倪,但薛宴驚隻要一見便知,那是他的金蝶灼燒的痕跡。
杜桐必死無疑。
“把他們扔到外麵,讓野獸處理掉!”他聽到杜桐憤憤的聲音響起,似在吩咐手下。
他被拖行了很遠,又在野獸堆中強撐了片刻,終於逐漸失去了意識。
果然是不吉利,一語成讖,唯有他真正死亡那一次,沒來得及與她告彆。
小師妹啊……
她不接受他,倒是好事。
她不開竅,就免得傷心。
是好事啊。
還好早就已經告彆過了。
這是他死前最後一個念頭。
少年最終死在了黎明之前的黑夜。
……
至此,他們之間的故事就已經講完了。
此後仙界種種,再與秦銘無關。
那是另一個人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