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聽課中,他便不再想彆的,認真的開始做筆記背書,他突然慶幸自己穿越到秦朝,這之前的著作很多,但是沒有後世多。
不需要背唐詩三百首,也不需要寫八股文,策論也隻是雛形,用來日常討論政事的。
想想唐宋八大家這背誦天團,放在科舉的時候,那真是要了卿卿小命。
上課的時候,李由的眼睛睜的比誰都大,下課了,他一般立馬趴著就睡,但是今天,他紅著眼眶坐在座位上,滿臉糾結。
蘇檀正要起身,就聽他奶裡奶氣的開口:“公子……”
他回眸去看,李由卻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眼巴巴地望著他,又抿著嘴巴不說話,低下頭捏自己的手指。
蘇檀知道是為什麼,因為算計他的事,李斯被秦王厭棄,已經眾人皆知。
誰知——
李由吧嗒吧嗒的掉眼淚,慘兮兮的哭:“對不住,下課的點,是阿父遣人來問的。”
“我以為……以為是要來接我,滿心歡喜事無巨細的講了。”
李由心裡的愧疚幾乎將他淹沒,畢竟公子扶蘇對他極好,有什麼好東西總是惦念著他。
卻不曾想,因為他險些出事。
蘇檀聽罷有些意外,他以為是李斯摸清楚他上下課的時間而已,但是掐的那麼準,確實需要實時探聽。
“阿父用了偷梁換柱的招數,你乘坐的其實是我的馬車,被賊人架著走了,而我乘坐的是你的馬車。”
李由年歲雖小,但蔻馳極為伶俐,說起話來不疾不徐,叫人一聽就懂。
蘇檀摸摸他的小腦袋,溫柔道:“大人的事情,牽扯不到孩子身上,你彆擔心。”
隻是想要求情怕是不能夠了。
他雖然不會主動惹事,但謀算他的性命,他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先前說讓李斯學儒、墨兩家的思想,也是想著扶蘇以仁善出色,他不願意壞了他的道統,卻想著毀了李斯的主張思想,本身也沒那麼純粹。
也知道秦王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畢竟他作為稚兒,若真知道五刑,反而顯得怪異,就算他現在努力的裝小兒,又是農家肥又是造紙術,看在旁人眼裡,怕是已經怪異的不行。
李由還在掉眼淚,卻沒有糾纏,隻坐著默默哭泣。
蘇檀掏出自己的手帕遞給他,示意他擦拭過,沒有多說什麼。
一旁的蒙恬、王賁當沒看見,公子扶蘇這個城門失火,殃及他們兩個池魚了。也是一肚子的火。
兩人雖然不至於怪罪李由,但是抱著他哄卻不可能,不開口斥責已經很厚道了。
午膳時,蘇檀婉拒了王賁提議的猩猩唇,拒絕了蒙武的燉狗肉,老老實實吃一口氣的燉雞。
食不同不相為謀,他要給他們的飲食習慣給改過來。
他吃豬肉還是比較少的,有點害怕絛蟲,萬一沒有煮熟,想著就覺得可怕極了,他不知道這個時代有沒有,就儘量少吃為妙。
能夠滿足基本的生存需求,至於其他的慢慢謀劃。
等用完午膳後,他就在侍衛的看護下,坐著馬車回宮了。
還未走到,就聽見寺人來報,說是大王在章台宮等著他。
蘇檀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讓馬車往章台宮走去,到的時候,就見嬴政正端坐在殿中,望著手中的竹簡,滿臉深晦之色。
室外的光映在他臉上,形成一片斑駁陸離的影,那張肅殺的麵容上,添了許多陰晴。
蘇檀見此,眉頭就是一皺。
他噠噠噠跑到嬴政跟前,樂嗬嗬的看著他,壓低聲音道:“父王!”
有時候叫阿父這種尋常稱呼叫多了,反倒不習慣叫父王了。
嬴政見他來了,將他摟在懷裡,摩挲著他的小臉,小聲道:“你祖母如今在雍城,你說寡人應該將她接回來嗎?”
現在嫪毐已被下鹹陽獄,掀不起星點風浪,隱隱便有零星的人開始提趙太後了。
蘇檀把小臉枕在嬴政的大掌上,奶裡奶氣問:“拋開一切恩怨情仇,父王想讓自己的阿母回來嗎?”
嬴政沉默了,他想,可這一切拋不開,他忘不掉看見那兩個孽子時,心中悲憤的心情。
他以為,他和阿母相依為命,他們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但是阿母以太後之尊,為他人誕下雙子,讓嫪毐敢以假父自稱,甚至因為這兩個孩子,些許挑撥便生了謀逆之心。
他當初發現有這兩個孩子存在時,密而不發,和李斯商議,挑起嫪毐叛亂,亦或者他繃不住想要為二子謀劃食邑,二者不論哪個,他都可以讓華陽太後為首的楚係勢力來平叛。
再以嫪毐乃丞相送入宮中,穢亂宮廷的罪名,進行奪權之實。
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
越是順利,他越是憤怒,甚至在他不甘心去問阿母,願不願意離開嫪毐,殺死二子時,阿母竟跪著哭求他。
一家四口跪在一起。
那他又算什麼。
他都不敢想自己當時的表情會有多狼狽。
就算不提這些,嫪毐和太後生下的孩子,注定是大秦禍患,根本不能容其存活。
阿母從一開始就知道,二子的存在,會動搖他在大秦繼承王位的正統性。果然沒多久就有流言傳出,秦王政乃仲父呂不韋親子,乃先王子楚的假子。
他這才不再猶豫,計劃迅速實施。
摔死二子,阿母就徹底的恨上他了,相依為命的母子二人,因為旁人恨上了。
蘇檀把玩著嬴政的手,看著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裡糟糕極了。
“父王,扶蘇永遠陪著你。”他呲著小米牙,笑的特彆甜。
嬴政笑了笑,兒時阿母也會抱著他,笑的滿臉溫柔,說她的政兒是世間最好的政兒,要做大秦最不同凡響的王。
說和他一輩子相依為命。
兒時的政會信,長大的政不信了。
但他還是溫柔的摸摸扶蘇的小腦袋,輕聲道:“父王知道了。”
蘇檀鼓著小臉蛋,知道他不是真的來找他商議,就往他懷裡一倒,自睡覺去了。
嬴政愁腸百結,偏偏有說不得,一顆心跟揉碎了一樣難過,正想跟扶蘇閒聊幾句,不曾想低頭就瞧見他睡的正香。
那軟甜的小臉蛋紅撲撲的,小嘴巴微微嘟起,好像隨時要吐泡泡一樣。
嬴政的愁腸百結更百結了。
他唏噓的歎口氣。
而睡的正香的蘇檀,絲毫不知這些,畢竟在他心裡,千古一帝秦始皇,怎麼可能會有憂愁風雨的時候。
等他睡醒,嬴政已經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方才的些許動搖又咽了回去。漫不經心地拍拍扶蘇:“滾。”
壓的他腿麻了。
蘇檀呆呆的望著他,聽見他說滾,就真的打了個滾。
嬴政繃不住笑了,真憨。
見他笑了,蘇檀才鬆了口氣,他不能想象秦始皇幼崽時期吸著口水跟在趙姬身後的場景。
他顛顛地要回去,卻被嬴政拎住後脖頸,擺在自己身側。
“留下用膳。”男人聲音低沉。
蘇檀:O_O哦。
他尋思今天的嬴政有點粘人。
應該是他的錯覺,畢竟英明神武的秦始皇身上不可能有這種柔軟的情緒。
他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開始給他政爹畫餅:“昨夜玄女夢傳了一樣好東西,可以讓我們的飲食有很大改善,甚至能做軍隊的乾糧。”
嬴政神色頓時嚴肅起來,他壓低聲音問:“何物?”
蘇檀一本正經:“老麵團。”
聽他這樣講,嬴政挺起的身子又落回去,皺著眉頭想,他能猜出玄女夢傳的一些特性。
就像蔡倫造紙術、碧月殘金神譜、糖蒸酥酪等等名字,都是特彆文雅的存在。
這老麵團太過俗語,跟上麵的都不是一個係統出來的。但是他又想到了農家肥這個名字,不由得糾結起來。
“你彆小看這老麵團,做出來的蒸餅,你取我的拳頭這麼大的麵團,能蒸出你拳頭那麼大的蒸餅,而且暄軟香甜,沒有人能夠拒絕這個蒸餅。”
蘇檀小手叉腰,驕傲的挺起胸膛,饅頭在幾千年後也是主食。
“還有呢?”嬴政漫不經心的問。
蘇檀就擺著指頭給他算:“還可以烙餅,把麵團裡麵加豬油、細鹽、香料、蔥碎,趕成薄餅,放在鐵板上炕,出來可香可香了。”
“還可以包韭菜雞蛋,壓扁了,炕著吃炸著吃,都香死了。”
他想想就有些饞了。
嬴政眸色幽深,他懶洋洋地望過來,隨口道:“寡人不信,能有多好吃,我大秦章台宮的廚人,取自最出名的廚人。”
“就像吃韭菜盒子,外麵酥脆,裡麵的韭菜雞蛋餡兒又很香,一口咬下去幸福死了好嗎?”蘇檀見他頭一回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不由得急了,趕緊解釋。
“怎麼可能?寡人是秦王,從未見過比章台宮廚人做飯更好吃的存在,小孩子不要誇大其詞。”嬴政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神色中帶著不可一世的傲慢。
“真的!皮薄餡大,又酥又香!”蘇檀有些著急,他想把好東西推給他政爹。
“你吃過?”男人斜斜倚在幾案上,帶著揶揄笑意的聲音淡淡傳出,滿臉都是隨意放鬆。
“當然……”蘇檀說出當然二字時,心中警鈴大作,他隨即癟著小嘴巴,慘兮兮道:“沒吃過!”
能做皇帝的人,果然心都臟極了。
這不動聲色的試探,在如此輕鬆愉悅的環境下,又一直用激將法,他險些上當了。
蘇檀苦著小臉,露出個幽怨的表情:“還以為您也和扶蘇一樣,聽了描述就迫不及待呢,誰知道一點都不信。”
一隻大掌揉了揉他的腦袋,他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男人沉靜的聲音在殿中響起。
“若遇妖邪惡魔,他欲蠱惑你,必滿足你心底最深的欲望,好在你是小兒,金銀珠寶、美人你都不在乎,至於權勢,你已經是王孫了,再進一步也未可知,唯一能拿出來的就是吃食了。”嬴政眸色深沉,似是無邊深潭,低沉的聲音中帶著無儘的壓迫感。
“父王擔心妖邪惡魔伴作九天玄女,欲蠱惑你,這才出言試探你。”
蘇檀:……
可拉倒吧。
他要是真的是不足四歲的扶蘇,那他可能真的信了,但他是蘇檀,可不會上當。
“阿父真好~”他雙眸亮晶晶的撲進嬴政懷裡。
感覺到男人的臂膀攬著他,蘇檀表示,他又長進了,學會演戲了。
“扶蘇覺得,父王乃不世人皇,隻要在您身邊,就不會被妖邪侵擾。”蘇檀雙眸晶亮的拍馬屁:“扶蘇讀這些時日的書,再綜合父王的理想,若您能做到六王畢,那您就是德兼三皇,功高五帝,到時候四海歸一,全天下都要為父王的德行功勞而讚歎。”
嬴政聽的心裡高興,早間的陰霾儘數消散,他伸出大巴掌,一拍扶蘇的屁股蛋子,冷笑著道:“年紀小小,油嘴滑舌油腔滑調!莫做奸佞之態!”
蘇檀:……
秦始皇的溫柔都是假的!彆信!
籠絡人心的工具罷了!
彆信!
他捂著被打疼的屁股蛋子,感覺到深深的無奈,惆悵的歎了口氣,心想這可真是不妙啊。
他把自己都說饞了,餓的不行,嬴政卻不為所動,甚至能順著他的話語,反過來試探他,在他察覺出來露出落寞神色時,又快速的想出天衣無縫的借口。
拍馬屁也不行,根本不為所動。
這意誌力怪不得能做始皇帝。
蘇檀這麼想著,蔫噠噠的趴在他懷裡,油鹽不進的秦始皇,幸好是他親爹。
*
第二日,蘇檀卯足了勁兒,一下學就直接召見廚人,發誓要讓嬴政嘗嘗老麵團的厲害。
從小籠包、韭菜盒子、千層餅、奶香饅頭等,一口氣擺了一桌。
“您嘗嘗。”
蘇檀笑的胸有成竹。
沒有人能拒絕碳水帶來的快樂。
嬴政瞥了他一眼,挨個嘗,一口一隻的小籠包,油潤多汁,他繃著自己,連吃三隻才看向韭菜盒子。
一口下去,就覺得扶蘇形容的還挺精準,果然皮薄餡大,又酥又香。
當看到千層餅時,他沉默了,像是一遝白棉紙疊在一起,外皮酥脆,內裡綿軟,帶著蔥油的香味。
挨個嘗了一遭,他一句不好的話也說不出來。妖邪惡魔應當做不出這麼撫慰人心的吃食。
“厲害。”他露出溫和的笑意誇讚。
蘇檀正在快樂進食,這些在現代尋常的東西,他已經快半年沒碰過了,想的心肝都碎了。
好不容易出現在麵前,他恨不得一口氣將桌上的都吃掉!聽見誇讚,他又吃了一個奶香小饅頭。啊嗚嗚嗚,真香!
“阿父喜歡就好。”蘇檀笑眯眯道。
他轉身吩咐:“一份送大將軍府去,一份送蒙府去,給李由也送一份。”
蘇檀覺得,李斯就算是暫時失勢,也會再起複的,這種曆史人物,輕易壓不下去。
先前打一棒子,現在該給一甜棗了,免得寒了他的心,到時候算計起他來,更加不手軟了。
嬴政見他行事妥帖,不由得點頭了。
其實像是老師、同窗的存在,基本都是給他劃分的勢力範圍,他要是能控住,長大自然會為他所用。
他一出手就是兩個將軍做老師,自然也存了六國久攻不下,長子可以出征的心。
公子扶蘇可以用不上打仗的本領,但是在亂世中,必須有這個本領。
誰都不知道心有鴻鵠之誌的秦王政,能不能活到實現誌向抱負那一日,當然要未雨綢繆。
蘇檀人小肚子小,望著桌上的食物,卻塞不進肚裡,隻捧著熱奶喝下彌縫,他小手一揮:“明兒還吃。”
“嗯。”嬴政隨口應下。
“你看著千層餅的做法,若是做乾糧,直接一厚塊餅子就可以,不容易壞,涼的也能吃,多好。”
最重要是,又墊肚子又省事。
嬴政聞言,挺直脊背消食,認真思索後,發現可行性確實很高。
“不錯。”他眉眼柔和,低聲含笑的誇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