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蘇檀連忙上前見禮。
王翦扶著他的手,來回摩挲著,半晌才緩緩道:“你都長這麼高了。”
他離開時,他年歲尚小。
如今也已長大了。
蘇檀扶著王翦起身,笑著道:“多日不見老師,心中甚是掛念,父皇也惦念著你的身體,一直說要來看你。”
隨著他溫和的聲音響起,王翦眼眶又紅了,他激動地不行。
如今君臣相得,他心中情緒激蕩,反而有些耐不住了。
蘇檀垂眸看著王翦,能看到他哆嗦的手。
“老師先回家。”他說。
一行人往王翦家去了,大家都好奇地看著,嬴政抬手,示意眾人將帶來的禮物拿來,包括給村裡群童帶的糖果,儘數都發了。
等進了院子,他看著就覺得挺有意思。
方宅十餘畝,草屋□□間。
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
蘇檀看著就想起陶淵明的這首《歸園田居》,覺得甚是貼切。
“此處被你收拾的鐘靈琉秀,甚是不錯。”他輕聲道。
王翦在嬴政的示意下,坐在幾人下手,一邊低聲道:“蒔花弄草,倒也能陶冶情操。”
他除了做這些,什麼都不能做。
還記得當年的呂不韋,就是歸隱後,不肯認輸,一味的結交六國權貴,想要重新回到權利巔峰,最終反而被賜死,失了所有的恩典。
他以為自己老驥伏櫪,選擇退位後會甘心,最終發現,他還是不大甘心,會想要回到那個午夜夢回的熟悉戰場上。
可日漸老邁,不好用的身體,讓他知道,當初選擇急流勇退,便再也沒有了前進的可能,那是他最後的時機。
時不我待。
將軍老矣。
蘇檀看著他眸中的悲切,輕聲道:“我和父皇來,是想著能請你去鹹陽,那裡有最好的侍醫。”
嬴政也跟著笑:“朕一說你病了,扶蘇便急忙帶著侍醫來給你看診,莫辜負了他一片孝心。”
王翦看見嬴政,那心裡舒坦地跟喝了兩斤美酒一樣,熏熏然道:“王有命,翦不得不從。”
*
於是休整一日後,帶著老邁的王翦,眾人便不再快速趕路,而是架著馬車,用鄭重的儀式接王翦入朝。
他的代表意義,遠比實際意義來得厲害。
蘇璨亦步亦趨地跟在王翦身後,眼神亮晶晶的,蘇檀知道,這是看見曆史名人的反應。
畢竟他穿越過去的時候,才三歲半,然後生活那麼多年,把秦朝當成一個夢也未可知。
現在穿越過來,看到史書中的戰國四大將軍之一,那眼神晶亮點,簡直太正常了。
他剛開始也是這個眼神。
看誰都是到我碗裡來。
王翦倒是喜歡這個小孩,他仔細打量片刻,有些遲疑道:“這位是?”
蘇璨衝著他抿著唇笑了,軟乎乎道:“我叫蘇璨,是……蘇蘇的弟子。”
彆的說法都有些不大好,還是得這個。
王翦聞言遲疑,小孩收了個小孩,他卻還是笑著捧場道:“璨極為聰慧。”
嬴政聞言,瞥了蘇璨一眼。
蘇璨登時安靜如雞。
他有些害怕他。
有王翦在,他身子不好,不敢太過顛簸,這點子路程,生生走了兩日。
等進了鹹陽城的地界,看著城門口守著的銳士,王翦便感慨萬千。
他真的好久好久沒有回來過,甚至很是懷念了。
嬴政看著他的表情,神情也緩和很多,低聲道:“入城吧。”
王翦這才收回視線,跟著馬車一道入城了。
“三日後有給你接風洗塵的晚宴,你露個麵,叫老夥伴知道你回來了,就好。”嬴政笑著道。
他知道,這回來了,難免是要緩和一二,但他久不在鹹陽城中,就很難再想以前那樣妥帖了,還不如他幫著都弄好了。
“侍醫也已經在大將軍府候著了,需要的藥材,儘管去藥局拿便是,記在扶蘇的帳上,你是他的老師,花用他一點醫藥費,是應該的。”嬴政笑著囑咐完,便匆匆回宮處理政務去了。
反倒是蘇檀和蘇璨二人留下來,忙裡忙外。
“老師,你若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儘管告訴我,賁不在家,就隻有我來孝順你了。”蘇檀笑的溫和。
王翦連忙點頭,他低聲道:“我並無什麼事,這裡一切都是慣常用的,你儘管去忙自己的,不必再管我了。”
他們能親自去富平縣接他,就是圖一個君臣相得,明君不忘舊臣的美談,要他真的一味的拿喬,反而失了趣味。
王翦心中已是萬分感念了。
他上折子,其實是想求著回來鹹陽,讓陛下準許便是。
誰承想,竟然直接去接他了。
這份君臣情誼,他怕是至死也難忘了。
王翦當時就執筆,給自己正在打仗的夥伴們送信,告訴他們自己被陛下接來鹹陽,正在認真地治療,並且表達了自己對夥伴們的思念之情。
*
蘇檀想,若是老師能在此處,王賁心裡應該會安慰許多。
等王翦的事處理好了,他又想到師父的事,荀子壽數很長,但和他相遇的時間太短了,讓他覺得深感遺憾。
他坐在窗前,看著門口的落葉,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嬴政坐在他身側,看著他出神的樣子,隨口問:“怎的了?”
“就是感歎,人生得意須儘歡,還得是該高興就高興,說不定哪天眼睛一閉兩腿一蹬……”
“啪。”
不等蘇檀說完,嬴政就聽懂了,直接照他的腦袋,就給他一巴掌,冷笑著道:“接著說。”
蘇檀幽幽看了一眼他,給自己的嘴巴關禁閉。
大丈夫,能屈能伸,這點子苦,屬實算不得什麼。
這樣想著,他不由得笑起來。
結果——
“兄兄兄兄~救救救救救……”
就見一個半大少年連滾帶爬地衝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怒氣衝衝握著拳頭的小孩。
蘇檀:?
蘇璨可是扶蘇,那可是曆史上有名的仁和之主,這小孩怎麼惹得人家不管不顧了。
“長兄,我是胡亥啊。”他慌得要命。
就見蘇璨小臉漆黑,看著胡亥的表情憤怒地不得了,握著豆包一樣的小拳頭,邦邦就往胡亥臉
上錘。
都在傳蘇璨是太子的孩子,要不然怎麼會交給皇後管教,而胡亥在宮中不受寵,並不敢出頭胡鬨,碰見這小孩,想親熱兩句,誰知道剛開始好好的,一聽說他是胡亥,揮著拳頭就打。
“這麼小,怎的打人這麼疼。”胡亥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滿臉都是落寞,他慘兮兮道:“彆打了彆打了。”
他甚至不敢還手。
蘇檀看著扶蘇打胡亥,滿臉憐憫:“打那麼可憐,叫人看著怪不落忍的。”
胡亥滿懷期待,應該會攔著吧。
誰知——
蘇檀慢悠悠地把眼睛閉上,這才歎氣:“閉上眼睛看不到就好了。”
胡亥試探地看向一旁的嬴政,若是他能幫忙,也是極好的。
然而,對方眼神冷漠。
他對上那寒冰一樣的眼神,甚至不自覺得打了個寒顫。
胡亥頓時不敢再看,他心裡委屈極了,從小他長兄就不喜歡他,如今長大了,他努力的安分守己,對方還是不喜歡他,甚至小孩打他都不管。
他很是失落。
嬴政看看蘇檀不管不問的態度,又看看蘇璨那憤怒的表情,滿臉若有所思。
當年他夢到的地方,到底是哪裡。
嬴政想,是瀛洲仙界嗎?
蘇檀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見扶蘇隻是腳踹胡亥,暴揍一頓,便睜隻眼閉隻眼當沒看見。
這可有殺身之仇。
他甚至覺得,扶蘇果然仁和,或者說,從現代回來後,便染上了和他一樣的毛病,無法下手殺人,不管是道德還是理念,都不容許。
蘇璨打累了,就坐在胡亥的身上,呲著小米牙凶狠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