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薄冷淡的少主聽聞了他的提議,擦拭梅花鏢上血跡的動作微微頓住了半晌,而後意味不明地笑著應了。
也算是允諾了酥雲去做這事。
果不其然,自從酥雲來了之後,少女的狀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了起來。
酥雲常常為她去遠處尋來城鎮市集裡的糖葫蘆,看著時南絮安靜地咬著鮮紅的裹了一層剔透糖漿的山楂果,雪白的貝齒映著殷紅剔透的糖色,格外好看。
偶爾時南絮還會牽著他的袖子,叫他替自己找些草莖來。
坐在院中的少女雖然目不能視物,手上的動作卻是靈巧流暢的,隻見那纖長的手指隨意在草莖間穿梭幾下,許多栩栩如生的草編動物就出現在了她手心中。
蝴蝶蜻蜓之類的小玩意兒數不勝數,裝了滿滿當當一竹籃。
那日鄢長老照舊來為她診脈和察看眼眸的狀況,按照慣例檢查完後清麗嫵媚的女子就打算起身離開了。
然而就在起身之際,她忽而感覺自己的袖擺似是被什麼勾住了。
鄢長老垂眸定睛一看,原來她的袖擺並不是被什麼東西給勾住了,而是被性子溫柔沉靜的少女給牽住了。
時南絮仰首看向了鄢長老站著的大概方位,抿出了一個清淺柔和的笑容,輕聲說道:“鄢長老,我有禮物給你。”
“這些日子著實是麻煩你了。”
聞言,鄢長老清麗脫俗的臉上漸漸浮現了個有些怪異的笑容。
禮物?
這輩子倒著實沒有人給她送過禮物,除了......她那收養來後死在所謂正道江湖人士手裡不過五歲的孩子。
時至今日,鄢長老還能夠想起來那孩子第一回見著她時,嬌憨地笑著說娘親真好看,還小心翼翼地給了她一顆石頭的傻子模樣。
這孩子不聰明機靈,卻喜好收集各色形狀好看的石頭。
自然也能夠記得粉雕玉琢的孩子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樣子,那孩子手中還死死地捏著顆鵝卵石,上麵掛著根沾滿了血跡的布條,歪歪扭扭地寫著個娘字。
那石頭顯然是想要給她的。
而娘這個字,是她教會這孩子寫的第一個字。
越是回憶起這些,鄢長老臉上的笑容就越發古怪了,似哭似笑的悲哀模樣。
是了,眼前這個嬌怯溫柔的少女,可不就是正派江湖中的孩子嗎?
酥雲察覺到了鄢長老身上的怪異之處,不動聲色地抽出了袖中的白玉扇,麵上卻半分不顯。
在鄢長老這樣複雜的目光中,時南絮眉眼彎彎地笑著從身後取出了一個竹籃。
正是那個裝滿了草編小玩意兒的竹籃。
時南絮斟酌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竹籃捧著送到了鄢長老的麵前,抿唇不太好意思地說道:“我如今看不見,隻能做些不起眼的小玩意,也不知曉鄢長老你喜歡什麼動物,所以都做了些。”
“若是鄢長老不嫌棄的話,可以都拿去。”
鄢長老看著那一籃子,少說有上百隻的草編動物,怔愣在了原地。
莫名而突兀的,鄢長老感覺眼前的視野有些模糊。
朦朧的視線中,少女羞澀帶笑的麵容竟與自己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孩子傻乎乎的臉重合在了一起。
鄢長老沉默著,默不作聲地伸手從籃子裡拿了一隻極其精致的草織兔子收進了袖中。
明明心底覺著這些草編的小東西都格外精致,可嘴上卻說道:“果然是眼睛看不見了,連兔子都能編得跟豬一般。”
聽得酥雲登時就想展開白玉扇和她好好理論一番。
自己撒嬌求了許久,才得了一隻草編的手環,這家夥卻還恬不知恥地說難看?!
卻沒想到被刺了一句的少女根本沒發脾氣,反倒是柔柔地笑著說:“鄢長老願意收下就好。”
江湖中下毒養毒蟲分毫不見手軟的鄢長老,生平第一次覺得麵前這少女著實讓她有些不知該如何對付。
明明那張甜白如瓷釉的臉看著就是隨手掐一下就能泛起紅印,然後眼中沁出淚,卻能夠讓人隻是看著就下不了手。
鄢長老冷哼了一聲道:“見你平日裡閒成這般,明日起,來我院中給我試藥做藥人用。”
時南絮依舊是溫柔地笑著應下了。
小說裡都這般寫的,像那些江湖裡醫術過人的神醫,大多是脾性古怪的家夥。
鄢長老這般,倒也挺符合的這種形象。
唯獨第二日酥雲見時南絮認真地想要去鄢長老院中給她做藥人用,是嚇了一跳,連忙跪著攔下了她。
“小姐!誰知那人安的是什麼心?你本就......”
言及目不能視物的時候,酥雲還是止住了話頭,生硬地轉移了話題說道:“萬一她給你下毒如何是好?”
“酥雲不必擔憂。”時南絮忙伸手想要扶起他,笑道:“若是鄢長老真要害我,這些日子她早就可以毒死我了,何必還要用這般彎彎繞繞的手段呢?”
眼見時南絮似是鐵了心地要去,酥雲知道自己想攔也是攔不住的,隻得作罷,而是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進了鄢長老的院子裡。
鄢長老的院中植了不少桂樹,此時正值金秋,撲鼻而來是桂花馥鬱的甜香。
一陣清風而過,不少碎金似的花瓣就落在了時南絮的青絲間,倒顯出幾分矜貴之氣。
甫一踏進院子裡,一根泛著黑的銀針就直衝酥雲的衣擺下而去,屋內傳來鄢長老懶洋洋而嬌媚的嗓音,“不要忘了我的規矩,我可是隻請了時小姐一人。”
於是酥雲隻能咽下這口氣,看著時南絮摸索著進了屋內,他默不作聲地守在房外,做好了若有半分不對勁的動靜就立刻闖進去的準備。
時南絮邁過門檻,鼻尖瞬間充斥著濃鬱的藥香。
翠玉的屏風後衣著隨性的鄢長老慵懶地倚靠在美人榻上,手執一杆月白的象牙煙杆,漫不經心地在扶手上敲了敲,落下星點灰燼。
她半撐著腦袋看著屏風後那摸索前行的身影,說話時的語調綿長含著柔情一般,“姑娘可識得此香?”
失去視覺後,時南絮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聽覺和嗅覺格外敏感。
此時鄢長老這麼一問,時南絮下意識地去捕捉空氣中的藥香。
其香雖濃,卻不顯厚重,反倒蘊藏著絲絲縷縷的辛涼之感,夾雜了幾分清苦味,似濃茶乾製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