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什麼,時南絮將自己的發尾放在他手心裡,“不如長樂你替我把焦了的發絲剪了吧?”
手心傳來焦了發尾掃過的粗糙觸感,江慕寒看著手心裡燒得蜷成一小節的發絲,比起她綢緞般烏黑順滑的發絲,著實是不太好看。
“好。”江慕寒淡淡地應了聲好,起身去屋子裡拿了把剪子來,那是時南絮閒暇時剪紙用的。
其實倒不必這般麻煩,真要剪去那段頭發的話,用腰間的軟劍就可以了。
隻是怕嚇到了她。
江慕寒用自己的手指繞起時南絮的一縷墨發,隻是在剪刀靠近發絲的時候,他的動作忽而頓住了一瞬。
原本隻是恰好卡在燒焦一段發絲上的剪子,竟是往上剪下了一小段完好的青絲。
耳畔傳來剪刀剪落發絲的細微聲響。
明明利器在側,可時南絮卻能以如此信賴他的姿態安靜地坐著。
江慕寒看著自己指尖繞著的一縷完好的發絲,饒有興致地把玩了會,再從袖中取了一段紅繩細細綁好。
待到剪去那一小段焦了的頭發,爐子裡的桂枝湯也熬煮的差不多了。
時南絮用厚麻布包著揭開了藥爐子的蓋,屋子裡瞬間彌漫開清苦的藥香。
江慕寒的眉頭瞬間蹙起。
這藥氣光是聞著就覺得苦,可那廂時南絮已經倒好了藥在瓷碗中,放到了窗台邊等著涼些了再讓他喝。
時南絮將藥爐子裡的藥渣倒進了窗外種著的竹子土上。
指尖碰了碰碗壁,已是溫熱微燙剛好可以入口的溫度。
時南絮正要端著藥給身畔一直守著自己的人時,自身側伸過來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穩住了那碗藥。
江慕寒看著那黑不見底的湯藥汁搖晃著,怕倒了她一身,還是接了過來,“我自己來,莫要灑了燙著你。”
他定定地看了眼碗中的藥,又看了眼溫婉如畫的時南絮,終究是一抬手,將這清苦辛辣的桂枝湯一飲而儘。
往日都是自己喝藥,這還是她第一回讓彆人喝藥。
能夠感覺到他不情不願喝藥的時南絮抿唇輕笑了起來,突然伸手觸上了江慕寒的眉頭。
果然緊蹙在一起,可見是有多怕苦。
時南絮從身後拿出來早就備好的糖塊,在江慕寒反應過來之前就塞進了他口中。
唇上傳來她指尖的溫度,糖塊入口,唇齒間彌漫開的清甜滋味驅散了那桂枝湯辛辣古怪的味道。
江慕寒微怔,隨即斂眉垂眼。
這是在宮中的十餘年來,第一回有人給他喂糖,就如第一次有人為他過生辰是一樣的。
他素來厭惡苦藥,所以有時候受了傷,太醫給他開藥,都得開上足量的甘草。
但他其實也並不嗜甜,有時候這般甜膩的味道,會讓他想起那年雨夜裡,皇帝殿中甜膩到令人作嘔的龍涎香,每每想起來胃中都不自覺地翻滾著。
“這是前日我特地從落梅齋裡買的槐花糖,味道怎麼樣?”想起這糖還是侍女陪著她排了許久長隊才買到的,時南絮不由得輕聲嘟囔了一句,“我可是候了許久才買上幾塊,分給酥雲和侍女們,就隻剩下給你的了。”
她自己都還沒來得及嘗嘗這槐花糖是什麼味道。
聞言,江慕寒看向時南絮,少女細說這糖塊來之不易的時候神色極其認真,本就生得清麗溫柔的五官越發顯得惹人憐愛。
屋內晦暗搖晃的爐火,渲染出溫熱的氣息。
江慕寒伸手穿過了時南絮的墨發,按住了她的腦袋,順手摸索到了她後頸,輕巧地扣住。
微涼的指尖帶著秋夜的溫度一路觸碰到了自己的發根和頸後的肌膚,這耳鬢廝磨般的親昵姿態帶了點涼意。
尤其是因為看不見,那頸側的指尖溫度就無限放大了。
也不知是他手指冷的,還是心理作用,時南絮不由得輕輕抖了一下。
江慕寒眼睫半闔,襯得那雙素日冷漠的鳳眼都多情了起來,舌尖不動聲色地裹挾住了那彌漫開甜意的糖塊。
他俯身垂首,竟是吻住了仰首似是在望著自己的時南絮。
細柔的手指下意識地捏住了他的衣襟。
帶著清淺槐花香的糖塊被直接送入了時南絮口中,給她一種自己要被吃了的錯覺。
尤其是頸後的指尖帶著握劍的薄繭摩挲而過,讓人頭皮發麻。
長樂今日是怎得了?
往日都是淺嘗輒止,哪裡會做出此等.......凶的舉動。
一直吻得時南絮呼吸不過來,清透的眼皮染了點煙霞之色,蒙眼的白綢也不知何時被江慕寒給解下飄落在地麵上,江慕寒才鬆開她。
修長的手指拂去她耳邊被綢帶帶著微亂的發絲,分離之時還不輕不重地咬了時南絮一下,留了點清淺的痕跡。
耳畔傳來他清冽微沉的嗓音,“清甜不膩,長樂很喜歡。”
言語間微頓,又道:“謝過小姐。”
懷中的時南絮靠著他,聽了這坦率到有些詭異的話,耳尖頓時紅透了,埋進了江慕寒懷中,悶悶道:“也不知你這是從何處學來的。”
洗漱完後,時南絮習慣性地縮進了身邊躺下的人懷中,鼻尖是熟悉的清淡皂角香。
江慕寒摟著懷中的溫香軟玉,昳麗陰寒的眉眼難得地軟和了許多,呼吸聲綿長均勻像是睡著了一般。
等到懷裡的人安穩地睡去了,閉目養神的江慕寒倏地睜開了雙眼,眸光淩厲閃過殺意。
原來是睡夢中的時南絮循著溫度,摟住了他的脖子,溫熱的氣息和發絲縈繞在江慕寒的頸側。
已經按在了腰際軟劍上的手徐徐收回,最終落在了時南絮的腰間,攬住了這盈盈可握的腰肢。
溫熱柔軟,倒像是摟了個暖爐在懷中。
江慕寒的另一隻手抬起,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順過時南絮的長發,黑眸暗沉。
他受著這分帶著清香的暖意,淡淡地想,這被人暖著的滋味當真是讓人四肢百骸都要發酥了。
心裡的念頭,就像是攀附而上的藤蔓,一圈圈繞著生長,最後纏繞地密不透風。
深處有個聲音不斷回蕩著,想更近些,再暖些。
扣在細腰上的手微微收緊握成拳,手背上淡青色的脈絡突顯,猶如白瓷纏上的青蘿。
江慕寒陡然彎起唇角笑了起來,指尖撫過時南絮玉白的側臉,如凝脂一般。
這乖乖最好是吃了他,這樣兩人才不會分離,無論生死。
天還蒙蒙亮,蒙著一層暗灰色的輕紗。
四喜進來外間伺候江慕寒洗漱的時候,一眼瞧見珠簾後榻上安睡著的時南絮睡顏恬靜安然,心底不由得鬆了口氣。
人倒還是完好無損的。
“在看什麼?”江慕寒習武,眼神銳利,自然捕捉到了四喜不動聲色的打量目光,直接發問了。
四喜瞬間收回了目光,低下了頭輕聲道:“奴才不敢。”
回宮的路上,坐在軟轎裡的江慕寒一手把玩著手中的菩提珠串,一手拿著皇帝批閱過的奏折,漫不經心地看過。
倒沒想到昨夜睡得如此安穩,許是她身上的藥香安神,竟險些誤了入宮的時辰。
入和寧殿前,憶起來昨夜時南絮睡前說過的話,江慕寒踩上玉階的步履微頓。
四喜察覺了,忙問道:“督主怎得了?”
“太醫院中的藥材,除卻有毒的,都給夫人送去一份,隻說是我在藥坊購置的。”
她對醫術感興趣,閒暇時請太醫院的老東西們去教教她也無妨。
“今日陛下也不願上朝嗎?”江慕寒遠遠地便看見了殿中空空如也的位置,淡聲問道。
負責伺候皇帝起居的小太監應道:“回督主,陛下近日照舊在宮中服藥,說是病了難以上朝。”
服藥?
江慕寒麵色柔和地嗤笑了一聲,語氣森寒,“服的是何藥?”
小太監噤聲了,不敢說話。
還能是何藥?自那年宮中事變以來,陛下整日裡沉溺於長生藥和.......重振起來的藥,早就把自己折騰的形銷骨立了。
“仔細伺候著聖上,可切莫讓他傷了身。”
話音落下後,江慕寒就在滿庭靜默中踏入了大殿。
殿中的朝臣在聽到門前的聲響時,一個個就已經安靜得跟卡住了脖子的蘆雞似的。
江慕寒穿過珠簾,候在了那髤金雕龍椅一側,還朝著空蕩蕩的龍椅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個禮。
這等姿態,堂下朝臣早就不知見過多少回了,起初還有人說什麼,如今都不敢再多言了。
畢竟......那些進過東廠詔獄的官員們的慘狀還曆曆在目。
有人曾說過東廠督主的眸子一掃,便能看出入了詔獄的罪臣有幾斤皮肉多少骨氣,能受上怎樣磨人的酷刑卻不至於死過去。
是以當江慕寒開口道皇上身子不適,近日不上朝了的時候,眾臣反倒是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