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麵上依舊是溫柔俊雅的笑意，但紅瞳深處的暗色已經表明他已經隱隱有些不耐煩了。
他沒有從這些小家夥身上感知到哪怕是一分一毫的力量。
甚至可以說，如果天使的羽翼揮動時不小心拍打到了他們，恐怕都能將他們給弄傷。
簡直脆弱得有些可憐。
可看身穿銀白緞麵長裙的少女正低垂著腦袋，就連她懷中抱著的孩子正逾矩地握住了她一縷金發，都沒有露出惱怒的神情，而是聖潔柔和的笑容。
時南絮見這個孩子這麼喜歡自己的金發，直接剪下了一小縷，仔細地圈在了她白嫩的手腕上。
得到了神的金發後，孩子開心地晃起了手腕，那縷金芒刺痛了所有天使的眼睛。
她當然感覺到了所有天使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實際上內心的小人已經感覺到如坐針氈了，但是她還是得這麼做。
因為時南絮正在勤勤懇懇地完成劇情綱要裡自己該做的事情，在眾天使麵前表現出自己對新生人類的偏愛。
隻是，表現出對天使的厭倦這一點對於時南絮來說有些難。
她很少對彆人說重話，主動疏遠拉斐爾也是無奈之舉。
如果這次任務失敗了的話，時南絮覺得自己真的會心態崩了。
為了完成這次任務，她甚至創造了整個世界，還努力維係世界的平衡到現在，才等到創造人類的契機。
作為大天使長的路西菲爾眸光冷淡地看了許久，終於開口了，在開口的一瞬間看向時南絮懷中孩童的神情變得柔和了許多，“神主，這就是新生的........人類嗎？”
路西菲爾猶豫了片刻，將這個複雜而陌生的詞語說出了口。
聞言，時南絮掀起眼簾看了眼神情溫柔的路西菲爾，狀若無意地將懷中的小女孩抱起來，避開了他試圖接過這個孩子的動作。
她不覺得在劇情綱要裡對人類一直持有傲慢的路西法會像在自己麵前表現出來的一樣喜歡這些人類。
時南絮感覺除了主角受奧利弗爾，路西法大概還是一樣地厭惡人類，這也是這兩個主角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大結局奧利弗爾將路西法直接判入地獄也就不奇怪了。
過了一遍有關於路西法的劇情綱要後，時南絮笑著將到處亂跑的孩童們都招呼到了身邊，向他們介紹台階下神情聖潔嚴肅的天使們。
最先誕生的女孩艾米麗在看到莉莉絲的時候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說話時的聲音脆生生的，十分討人喜歡。
“神主大人，那位天使大人叫什麼名字啊？她和艾米麗長得很像誒。”
聽到這個孩子可以說得上是冒犯的天真言語，莉莉絲險些控製不住自己要在神主麵前失控的神情。
她像這個脆弱不堪的人類孩童？
身為造夢天使的她已經誕生百餘年，論先後順序，也該是這個天真到有些愚蠢的人類孩童像她才對！
時南絮輕輕地按下了艾米麗指著莉莉絲的手臂，笑著教導她，“艾米麗，用手直接指著天使們是很無禮的舉動哦，而且莉莉絲年長你不知多少歲，應該說是你長得像她才對。”
艾米麗乖巧地應了一聲好。
這是所有天使們第一次看到神主能這麼耐心地教導一個新生而脆弱的種族。
即使是之前的矮人族和精靈族，祂都從未流露出如此聖潔溫柔的一麵，簡直令他們感到費解。
對他們天使而言，他們無法在這些脆弱的小東西身上找到是哪怕一點的美好品德。
時南絮摸了摸艾米麗柔軟的紅色長發，笑著看向了台階下的天使們，微微拔高了語調。
神明清澈溫柔的嗓音回蕩在整個伊甸園當中。
“他們是新生的人類，脆弱而美好，希望我所有的天使們都能夠保護好他們，為他們傳遞神的福音。”
這句屬於神的命令下來後，伊甸園中有一瞬陷入了死寂。
米迦勒握緊了手中的紅寶石十字劍，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沐浴在輝光中的少女，她的神情是那樣溫柔而堅定，很顯然是不可能撤回這道神令。
擁有最為強光明之力的天使們，從誕生之初開始就被神剝奪了情感，無時無刻不敬愛著悲憫聖潔的神主。
可此時，神主卻要求他們用自己強大的光明力量，去守護這些不堪一擊，如螻蟻般脆弱的人類？
不僅米迦勒接受不了，就連路西菲爾的紅瞳中都一閃而過黑暗的光芒。
沒有天使注意到了他羽翼下漸漸染上銀灰色的軟羽。
黑暗在角落無聲地滋生然後飛速生長。
月之女神沙利耶在一瞬間的錯愕後，很快地接受了神主的命令，接過了時南絮手中的艾米麗，眼神有些複雜地看了眼在她懷裡吱吱呀呀唱著歌謠的孩童，然後看向了神主身邊站著的信使加百列。
如她所料的一樣，加百列藍眸變得有些幽深，如月色下暫時沉睡的海麵。
向來在時南絮麵前表現的溫柔如水的加百列卻給了沙利耶一個略帶警告意味的淺笑。
沙利耶收回了目光，對神點頭致意，表明了自己的忠誠.........以及對人類的慈愛。
她著實是沒有想到，最後勝過最強大的天使們獲得神偏愛的幸運兒，竟然會是這樣脆弱的人類。
但沙利耶並不抗拒，她想，這些脆弱的人類說不定能夠創造出神跡也不一定。
新生的人類們很快在神的指引下離開了天國，在天使們的守護中前往各個大陸建造屬於他們的家園。
等到伊甸園中所有的天使和人類都離開後，時南絮感覺到了身體的無力感，剛剛在天使們麵前她未曾顯露出半分。
她不知道如果讓路西菲爾知道了這點變故，會不會加速他叛出天國的進程，然後對劇情造成不可逆的偏差。
畢竟在劇情綱要裡，路西法可是身為力量可以和她比肩的主角攻........
要是連路西法都半路變卦了，時南絮想了想，不敢再想，她可沒有把握能夠將提前叛變的路西法抓回來，或者在他麵前祈禱他晚些叛變？
那她這次任務就可以原地下班了，連工資生命值都沒有的那種，直接打白工。
眼前的光影都有些搖晃，時南絮皺了皺眉，扶著生命樹才勉強穩住身形。
但腿下一軟，徑直往前摔去。
沒有跌進生命泉池中，反而是落入了一個冰冷但柔軟的懷抱中。
時南絮透過朦朧的視線，對上了一雙碧藍如水的眼眸。
在陷入無儘的歡樂前，時南絮聽到了耳畔低沉溫柔的嗓音，像是海灘邊拂過沙礫的晚風，帶了點沙啞的顆粒感。
“神主請原諒我。”
虔誠信仰著神明的信徒，願意為了祂付出一切，包括獻出他們體內的光明之力供給因為創造人類後脫力的神主。
神溫柔包容的信使低下了頭顱，以虔誠的姿態幾乎吞下了摩絲雪山頂上殷紅的漿果。
時南絮當然認出了抱著自己的天使是誰，她從未見過這樣看著自己的加百列，她有氣無力地輕喚了一聲，猛然意識到了他要為自己做什麼。
“加百列.......”
時南絮幾乎是流著淚地揪住了加百列海藻般的黑發，時而他的黑發會如沾了水的羽毛般撫過自己的臉側，抑或是像是感受到加百列的想法一般，如同勒緊潔白藕段般的水草，一圈圈纏繞著。
再被毫不意外地以雪白的光明泉水充滿時，聖潔溫柔的少女微微仰首，纖長白皙的脖頸後仰，如同潔白美麗的天鵝一般。
然後落入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冷硬懷抱中。
一雙帶著薄繭而修長的手從十字劍的劍柄上離開了，伴隨著一聲低沉的歎息，穩穩地接住了自己所有純潔無暇的信仰。
模糊的光亮間，時南絮隱約瞥見了一絲絲朦朧的金色，如太陽的輝光一般卻又很快看不見了。
一片潮濕的雲海中，時南絮再度被扯入了無邊的海洋。
但相比起之前還算溫和包容的海浪，如今席卷而來的潮水說是洶湧可怕也不為過。
堅冰般的紅寶石十字劍攻擊的不再是敵人，而仿佛是要將自己所信仰的神主給劈開，闖入毫無防備的花圃，占據了每個角落。
清風吹拂過生命樹，樹下累到蜷縮成一團的時南絮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了雙眼。
一睜眼，時南絮就對上了跪在自己麵前懺悔的加百列。
他那雙向來平和溫柔的藍眸此時此刻盛滿了剔透的淚水，哀求著自己的原諒。
“神主，我感受到了您光明之力和生命力的流失.......我不能失去您，加百列不敢懇求神的原諒，隻希望您不要厭惡我。”
時南絮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頭，在看到隻有加百列的身影時陷入了沉思。
難不成是光線照射下形成的色差和自己的錯覺？
畢竟有時候黑色的發絲在陽光的照耀下，確實會染上點金色的輝光。
她記憶中似乎還殘留著若有若無被兩麵包抄的畫麵。
可是在看到加百列如今心碎到快要絕望的模樣時，時南絮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相信他，肯定是她多想了。
時南絮從未見過加百列如此蒼白的臉色還有這般支離破碎的神情。
在她的絕大多數記憶裡，加百列都是個溫柔安靜撫琴的美人，從未哭成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於是全然信任加百列的少女俯首，輕柔地吻去了加百列完全打濕了的眼睫上沾著的淚珠，像是吻去了鈴蘭花瓣上的露珠。
“沒有關係的加百列，我不曾責怪你，我明白你是為了幫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