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重雪知曉時南絮性子喜靜, 所以給她選的這處宅子也是僻靜,深冬臘月的,雪下了厚厚的一層, 青黑色的簷角都被大雪染成了霜白色。
此處雖是僻靜,但仍能聽到長街那頭的熱鬨動靜,鞭炮的響動混雜著走街串巷的孩童笑聲。
雪光映照下, 長街兩側的房屋飛簷都化為了黑沉的剪影。
時南絮往手心裡微微吐出溫熱的氣息,然後搓了搓自己凍得有些發僵的雙手, 在看到不遠處過來的馬車時, 眸光微微亮了亮。
總算是等到了。
朔風不知何時將時南絮戴著的兜帽吹落了, 剛下馬車的陸重雪站定抬眸, 隔著雪幕就看到簷下站著的纖瘦身影。
她鬢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眼尾和鼻尖都被凍紅了,連披風的兜帽被吹翻了都沒有意識到,隻雙眼微亮地望著自己, 像是一隻蹲在家門口的雪兔。
陸重雪解下身上的玄色鶴氅,上前一步,將她給整個包了起來, 修長的指尖碰了碰時南絮被凍得冰涼的麵頰,然後將她冰涼泛紅的雙手包進手心, “凍成這般, 也不知進去等?”
碧月其實也勸過她, 隻是時南絮一想到邀自己一同去胡肆酒樓喝酒的拉蘇勒, 麵對陸重雪的時候便不免有一點點心虛。
她酒量不好, 可不知這回的任務世界為什麼釀的酒都這般香甜可口,惹得她總是想嘗嘗鮮。
要是陸重雪知道自己本來同拉蘇勒約好去酒樓飲酒,怕是少不了一頓收拾。
所以時南絮選擇先出來等陸重雪, 這樣到時候就算他知道了自己乾的這件事,肯定也不會教訓她的。
心裡悄摸摸打著小算盤的時南絮敲定了想法,披著陸重雪的鶴氅,仰首朝他抿唇淺笑,那雙眼眸映照出的光影,合著此情此景,溫柔惹人憐愛極了。
“你許久未曾來過了,我便想著打盞燈好為你引路。”
陸重雪望進了那雙柔和的眼眸,聽到時南絮那句話時微微怔住了。
心頭湧上了怪異莫名的熟悉之感。
這話,為何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近些時日朝中事務繁多,待到來年放榜之後便要清閒許多了。”
陸重雪很快就將心頭的怪異之感給壓了下去,眸光不著痕跡地掃過時南絮的笑靨,一眼就看出來了她眼底深處的心虛之色。
不過陸重雪並未直接把兔子心底的小算盤給直接拿到明麵上來,而是不動聲色地牽著她進屋,想要往後看看她在打什麼主意。
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瓜果糕點。
時南絮輕輕地啜飲著陸重雪給自己倒的屠蘇酒,入口有些辛辣,但混雜著藥材的香味,滋味回甘無窮。
“方才你怕是凍著了,先喝杯酒驅驅寒氣。”說著,陸重雪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竹籃裡。
籃子裡放著一雙還未曾縫製好的鹿皮絨護袖。
陸重雪拿了起來,仔細端詳了片刻,問道:“這是何物?”
時南絮看到陸重雪發現了角落籃子裡的東西時,就心頭一跳,但麵上卻並沒有多大的波瀾,細聲說道:“是還未曾做好的護袖。”
陸重雪將物什放回竹籃,“是給何人的新年禮嗎?”
因為他是背對著時南絮的,所以她看不清陸重雪臉上的神情,隻能借著燭火看到他高挑的背影,但卻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他這平靜之下的危險。
而且這護袖要給的人,自然是不能讓陸重雪知曉的。
時南絮飲下杯盞中的屠蘇酒,瑩白的麵頰已是有些發燙泛紅。
陸重雪轉過身來的時候,就看到乖巧安靜地坐在位置上的時南絮。
她喝醉了的時候都是這樣,看著安安靜靜的,實則估計早就醉得有些迷糊了,但偏偏貪戀杯中之物,有時候總是忍不住貪嘴喝上一兩杯。
時南絮抬眸望著陸重雪,眸子蒙上了琥珀色的光澤,像是燈火下酒液搖晃的顏色,有如白梅初綻,染上了霜雪雨露之色。
陸重雪看著她笑語吟吟地對著自己輕聲說道:“是給我自己做的,因為在京台書院裡教那群世家弟子,常要運筆寫字,日子冷了,手腕便有些酸疼。”
“太子哥哥也想要一對嗎?”
陸重雪一垂眼,就看到有些醉的少女伸手牽住了自己的袖擺,仰首看著他。
他伸手摩挲過時南絮的指尖,上麵有一些幾不可察的細小傷痕,興許是縫製那對鹿皮絨護袖的時候被針不小心紮的,“不必了,這護袖何須自己親手來做,交給繡娘便好。”
吃完年夜飯後,陸重雪吩咐碧月給時南絮換回女子的衣裙,是一套稚兔紅緞織錦的棉質衣裙,穿在時南絮身上襯得麵色都紅潤了許多,梳著少女的雙環發髻,遠遠看著就跟一隻不知何處跑出來的兔子似的。
碧月給時南絮換衣服的時候,微醺狀態的她安安靜靜地舒展開雙臂,該轉身的時候就轉身,弄得碧月和另外兩位侍女都有些哭笑不得。
出府前,陸重雪從袖中取出了一塊麵紗,仔細地給時南絮係好,然後才重新牽起她的手。
夜市裡人多眼雜,若是認出她來了,倒是有些麻煩。
時南絮勾了勾陸重雪的手指,“我們這是去何處呀?”
陸重雪輕笑了一聲,給她蓋好了鬥篷,“帶你去看看東街的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