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會彈手風琴?”在短暫的錯愕之後, 孟紅岩語氣不定地問道。
事實上,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他知道,陳凝既然敢站出來, 那肯定就會彈。雖然這件事就挺讓人驚訝的, 可他現在也沒心思想那麼多。他現在擔心的就是, 陳凝主動站出來,如果真讓她來做這個伴奏,她能做好嗎?
雖然他不懂音樂, 可頭天排練的時候, 那位姓焦的音樂老師已經給他們講過了, 說他們要演奏的曲目屬於《黃河大合唱》的第七樂章, 準確的說該叫《保衛黃河》。
整個曲子的音調都是躍動的,以快速大跳和逐步擴張的音型, 生動地體現出遊擊健兒們的英勇氣魄。
不隻是在合唱和輪唱的時候, 需要有雄渾有氣勢的伴奏, 在齊唱以及幾個聲部的輪唱後,還有一大段器樂的間奏。
這個間奏,同樣要氣勢雄渾且富有變化,要形成一種此起彼伏的浩大聲勢, 這樣才能體現出滾滾洪流、勢不可擋的感覺, 以更好地承接前後曲目。
這個時候,極為考驗樂器演奏者的水準, 但凡氣勢弱一些,演奏上出點差錯, 整場演出就可以說是失敗了。
看著陳凝纖細的身體,他實在難以想象,陳凝會演奏出一個什麼樣的效果。
孟紅岩的想法可以說是小會議室裡絕大多數人的代表, 大家都不好明說,麵上便都顯得遲疑。就連董壯都輕輕碰了下陳凝,朝她眨了下眼睛,像是在悄悄問她:你真行嗎?
看到那些人欲言又止的表情,陳凝說:“這曲子是我主張報的,班長也同意了,又必須要有伴奏,我們不能把它搞砸了。所以在無人可用的情況下,我想試試,至於我會不會彈,你們先聽下再說吧。”
說完,她沒再多解釋,徑直走到會議室後邊角落裡,把那位焦老師頭一天留下來的手風琴拿了起來,抱在膝上坐好。
在其他人還沒從詫異中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連串躍動激揚的音符就從陳凝靈巧的手下產生,傳到了他們耳中。
幾分鐘的時間裡,會議室裡除了激揚的手風琴聲,再無一人說話。
等陳凝停止演奏,抬起眼皮時,她問了一句:“你們看這樣行嗎?”
孟紅岩抽了一口涼氣,抖了抖剛才被樂器激起來的雞皮疙瘩,平複了下激動的心情,鄭重點頭說:“可以,小陳,伴奏的事就拜托你了。既然不缺人了,那我們這兩天好好排練一下,跟小陳也進行一下磨合。”
董壯覺得自己快不認識陳凝了,她到底還有什麼不會的?
剛認識的時候,他以為她在底層,他還想體現一下風度,拉她一把。
經過一連串打擊,他以為陳凝已經夠厲害了,沒想到人家還有這深藏不露的本事!
剛才那琴拉得,像把他心給攥住了似的,心情就跟著琴聲走。直到琴聲停了,他的心才慢慢落到實地。
其他人的想法也跟他差不多,都覺得他們看不透陳凝。殷翠一激動,就提議道:“小陳琴拉得好,形象也好,演出時不如讓她坐在合唱隊前邊,那多好看。”
其他人有附和的,有人沒說什麼,畢芳卻覺得不合適。她覺得伴奏就是伴奏,就算陳凝拉琴拉得好,也不該坐前邊去。
她這陣子其實已經低調了不少,說話沒了以前的陰陽怪氣,也息了留在三院的心思。這次排練她也能配合,但傲驕的本性一時還是改不了。因此在殷翠說完話後,她就暗暗翻了個白眼,隻是沒吭聲而已。
陳凝卻連想都不想,就否定了殷翠的提議,說:“我去前邊肯定不行,坐昨天焦老師那個位置就挺好,這樣才能更好地凸顯整首曲目,避免喧賓奪主。”
大家也覺得陳凝說得有道理,於是這事就定了下來。現在他們不缺伴奏者,陳凝彈得還好,大家也就有了信心,接下來兩天的排練都很順利。
到第三天中午的時候,彭英突然把陳凝和孟紅岩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裡,開門見山地跟陳凝說:“小陳,我聽說你未婚夫是位軍人,在咱們這邊的一個重要部門工作。那你能不能把他邀請到咱們這個彙演上來演出個節目,這也是體會軍民魚水情的一個好機會嘛。”
孟紅岩一時錯愕,他哪知道陳凝還有未婚夫?而且對方還是位在重要部門工作的軍人!
連彭英都知道,就他這個班長還蒙在鼓裡,他這消息可夠落後的。
他看向陳凝,陳凝愣了下,顯然也沒料到,就差三天就開始演出了,彭英會突然提出這樣的想法。
她知道季野是懂音樂的,但到什麼水平,她還真不清楚。而且她也不知道季野的時間能不能安排過來,更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參加演出。她就沒直接答應,留了幾分餘地,跟彭英說:“彭老師,這事我得先跟季野溝通一下,要看他的意見。不過他挺忙,我也不能天天見到他,等有消息了我第一時間告訴老師。”
彭英點了點頭,說:“儘力就好,實在不行也沒關係,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未婚夫能參演。”
陳凝帶著任務回了季家,這時都已經是周四了,周日就要演出,她並不清楚季野這兩天能不能回家。
七點多的時候,她坐在廚房後邊的小棚子下邊,用爐子燉著川貝冰糖梨。前幾天下了一場雨,季老太太有一點咳嗽,陳凝想著季家人平時對她不薄,季野這時不在家,她不如給老太太做點食補的東西。
但她單獨用爐子的機會不多,生火的時候遠沒有季野那麼熟練。
梨終於燉好了,陳凝把小鍋從灶上拿開,閉了火。剛端到廚房晾著,就聽到門口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她一聽就知道是季野回來了,季老太太也知道,但她知趣地坐在自己屋子裡,並不打算去給小兩口當電燈泡。
老太太是過來人,活得也通透。知道自己孫子剛開竅,平時在家的時間也少,肯定很想和陳凝單獨在一塊溫存。
因此隻要季野在家,她沒事就去幾個老姐妹家串門。就算在家,也是能不出現就不出現,就好象自己不存在一樣。
陳凝迎到門口時,看到季野手裡拎著個黑色公文包,看上去挺沉的,估計又帶了資料回來。
這時季野也看到了陳凝,她腰上係著藍色小碎花圍裙,纖腰不盈一握。雖然好看,季野卻覺得有點瘦了,讓人沒來由得心疼。
不等陳凝說話,他就掏出折疊整齊的手帕,把陳凝拽過去,好笑地在她鼻尖上擦了幾下,說:“你忙什麼呢,鼻子都蹭上灰了。”
陳凝還沒來得及照鏡子,真不知道。她笑著說:“給奶奶燉了點冰糖川貝梨,她有點咳嗽,做食療就挺好的。”
季野知道她光是生火都費勁,他不在家的時候,她居然還能想著幫他照顧他奶奶,這讓他心裡湧起一股又溫暖又窩心的感覺。
伸出一隻空著的胳膊,抱了下陳凝的腰,他說:“你一天也挺忙的,下回想做什麼,可以告訴郭大姐一聲,她在的時候讓她來做。”
陳凝說:“我知道了,你等下,我還得給奶奶端過去,你先把東西放回去,我有事兒要跟你說。”
一聽陳凝有事,季野就把手提包放回自己房間。這時,陳凝已經從老太太房間,進了他的房間。
“什麼事啊,神神秘秘的?”季野拖了把椅子,讓陳凝坐下。
陳凝就把彭英說的事告訴了季野,之後就問他:“這個演出你能參加嗎?”
季野短時間沒說話,之後,他微笑著看了眼陳凝,說:“我要是參加的話,最好是跟你一個節目。”
陳凝怔了下,不等她說話,季野便拿起桌上放著的口琴,之後陳凝就看到他把口琴含在嘴裡,手指微顫,一陣陣激昂有節律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屋子。這曲子恰巧就是他們培訓班要演奏的《保衛黃河》。
陳凝微微張著嘴,顯然是被季野驚到了。
沒多久,季野放下口琴,好笑地看著她吃驚的樣子,說:“這樣能跟你一起上節目嗎?”
陳凝連連點頭,說:“我們那兒本來就是個草台班子,你要是不嫌委屈,那就去啊。”
說著,她站了起來,做勢往季野肩膀上用力掐了下,說:“以前想讓你給我吹,你還不願意,跟我掖著藏著,瞞得還挺厲害。”
季野被她掐了幾下,感覺就像撓癢癢一樣。任她發泄了一會兒,他把她扯到懷裡,搓著她後背安撫著;“彆生氣,我不是不願意,我那時候不是不好意思嗎?”
陳凝早就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就說:“那咱們就商量下到時候怎麼配合吧。”
季野問她:“你有什麼打算?”
陳凝探過頭來,伏在他耳朵輕聲說了幾句。她說話時,嘴裡呼出的氣流拂過季野的耳朵和脖頸,把他拂的心猿意馬,幾乎沒聽清陳凝在說什麼。
陳凝發現他耳朵又紅了,就想逗逗他:“你一天把扣係得這麼嚴實,不熱嗎?來,我幫你把扣解開,你換一件衣服。”
說著,她假裝伸手去給季野解扣子。
她的手剛碰到季野衣領旁邊,就被季野捉住了。季野紅著臉瞪她:“彆,我自己來,你轉過去我再換。”
陳凝早就知道他會這樣,就沒再逗他,這時季野說:“你去幫我拿件汗衫來。”
陳凝心想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她就走到衣櫃旁邊,打開衣櫃。
他衣服的樣式很少,衣櫃裡掛著的衣服幾乎都是綠的或白的。綠的是軍裝,白的是白襯衫或者短袖汗衫。褲子也折疊地整整齊齊,擺在旁邊的隔板上。至於底層,她隻看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這是她第一次打開季野的衣櫃,滿櫃子的衣服上似乎都有他身上的氣味。她連忙拿了件短袖汗衫,匆匆關上櫃門。想到她在底層掃視到的衣服,她也有點不好意思。
她把汗衫丟給季野,說:“給,拿去換吧。”
季野看出來她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不過他什麼都沒說,等到晚上十點多鐘,季野在陳凝房間用鋼筆寫字的時候,鋼筆漏了,手指上沾了點鋼筆水,他就說:“我手上有鋼筆水,你去我房間幫我拿一套衣服,我正好去洗個澡。”
陳凝下意識抬頭,說:“你自己拿不行嗎?”
季野晃了晃手指:“沾上鋼筆水了,不方便,你去拿吧,衣服放哪兒你都知道。”
陳凝:…季野就是故意的,他這是在報複她傍晚時逗他的事…
這時季野還在笑著催她:“去吧,幫幫忙。我也可以幫你拿。”
陳凝忙說:“行吧,我給你拿,我的就算了,我可不用你拿。”
她現在怎麼可能讓季野翻她的衣櫃?根本就不行!
季野笑了,那笑裡帶著得意,好象在跟陳凝說:嗬,小樣,還逗我…
陳凝:…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周日,陳凝在她平時去上課的時間到了三院,在小會議室跟培訓班的人彙合。等到了八點鐘,他們就到了醫院頂樓的大禮堂。
大禮堂這時已來了不少人,陳凝站起來,往季野那個座位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季野已經坐在那裡了。他旁邊就是他小姑季寒霜。看到陳凝,季寒霜熱情地跟她揮手。
等陳凝走開之後,季寒霜跟季野說:“隻能帶兩個家屬,你們倆還能想著小姑,挺夠意思,回頭小姑一定給你倆送點禮。”
季野不冷不熱地說:“請你來就是因為你愛看熱鬨,沒彆的原因,彆想太多。”
季寒霜:“…小陳知道你嘴這麼損嗎?”
季野說:“她不會往我吃的餃子裡邊放檸檬,也不會趁我遊泳時把衣服偷偷拿走,我損她乾什麼?”
季寒霜想到自己小時候對季野乾過的那些事,不由偷笑幾聲,也就不跟他計較了,說:“你看你,還記仇呢?那不都是小時候不懂事嘛。這回小姑可給你未婚妻包了五十塊當見麵禮,夠意思吧。”
季野哼了一聲,說:“還行,先看節目吧。”
這時報幕員已經上台,講了幾句開場白,又請了幾位院領導上台講話,很快,節目就開始了。
節目進行到一個半小時的時候,在季野前兩排靠左的座位上有個年輕人正無聊地坐著,那一片坐的都是肝膽外科的人。
一個節目結束的時候,旁邊的人碰了他一下,說:“許大夫,怎麼,是不是看得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