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的人們還是很願意看中醫的, 此時的中醫也不像後來八/九十年代那麼式微,所以中醫科也還是醫院的重點科室。整個中醫科算上陳凝,一共有16個大夫,這些人各占了一個辦公室, 占據了四樓的半個樓層。這麼多大夫當中, 除了陳凝之外, 連四十以下的都沒有。
當她出現在四樓小會議室會場的時候, 除了徐主任和黎大夫, 其他人基本上都到齊了。
十幾個大夫沿著長長的會議桌依次而坐,在他們身後靠牆的位置,還擺著一些椅子。周揚和另外兩個年輕人都坐在靠牆的椅子上,手裡拿著筆記本,看樣子是準備做記錄。
陳凝一看就知道, 那兩個人跟周揚一樣, 名義上是助手, 其實都是跟師學習的學員。
她想著自己在這些大夫中間, 資曆最淺, 便很自然地走到離主位最遠的位置, 扶著桌子坐了下來。
她旁邊和對麵的大夫頭發都已經花白了, 見她坐在旁邊,難免都要多看她幾眼。
其他中醫大夫們也在暗暗打量著她,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考量。有些人發現,這姑娘進來之後, 半點沒有惶恐之色, 走路穩穩的,眼神也不亂飄。跟彆人的眼神碰上時,她會有禮貌地點點頭, 既不讓人覺得冒犯,也沒有低人一等的自卑感。
就…還挺有氣場的…有些人心中暗想。
但還是有人覺得她是因為有後台才會這麼自信,對於一些憑本事坐穩主治醫位置的人來說,他們對這種特權派有著天然的反感。
他們覺得,把這樣一個年輕的姑娘放到他們中醫科來當大夫,這簡是暈了頭的行為。
就算要走後門,你讓她當個護士不行?中醫是隨隨便便就能當的?真是荒謬!
陳凝隻當什麼都沒看出來,到位之後,就安靜地低下頭,一副等著開會的模樣。這跟她進來時自信的氣場形成了奇妙的反差,看上去乖巧恬靜。
有些大夫原本對她意見挺大,可看到她那乖甜無辜的樣子,不滿的感覺竟是淡了幾分。
很快,門被人從外麵拉開,黎大夫先走了進來,很快徐主任也拿著個文件夾進來了。
徐主任一到,就宣布開會,會議剛開始,他對近一個月的工作做了下簡短的總結。
很快,會議就進行到自由討論的階段。這個是徐主任到任後的傳統,每個月初開一次會,對上個月的工作進行總結,總結過後,大夫們有什麼想法和意見,或者是疑難的病例,都可以在會上提出來,讓大家討論。
這次也不例外,簡短的總結過後,有位長相嚴肅的大夫掐滅了手上的煙頭,眼神不經意地往陳凝這邊看了一眼。然後,他胳膊肘往桌麵上一放,抬眼掃視著在場的大夫們。
大家一看他的肢體語言,就知道,李大夫這是要發言了。
這個人在科裡是出了名的剛直,眼睛裡揉不下沙子,在院長麵前也敢拍桌子,科室裡的人輕易不敢觸他黴頭。
周揚看著李大夫捏滅煙頭的那一刻,掃了陳凝一眼,見她似乎還什麼都不知道,不由得暗暗替她捏了把汗。
這時,李大夫開口了,他往椅背上一靠,語速緩慢卻字字清晰地說:“兩件事,第一個,科裡選人的標準是不是變了?未經嚴格考核、資曆不夠的人是不是也可以進入我們科室做主治醫?”
話音落下,現場沒有一個人吭聲,連剛才正在喝茶的人都放下了茶缸子。
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心照不宣的看向陳凝,他們早就預料到李大夫可能會發火,可李大夫的表現和措辭還是比眾人想象的還要強硬。這兩年中醫科一直沒進新人,李大夫這麼說,就相當於直接點名陳凝了。
陳凝眼神微微垂著,兩肘鬆鬆放在桌案上,身形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有什麼改變,麵上表情不變,仍然很恬靜。
她當然聽得出來,那個大夫其實就是說她,但對方既然沒指名道姓,她暫時就沒有主動認領的想法。
有人甚至在想,這姑娘是不是沒聽出來李大夫的話外音啊?不至於這麼傻吧?
眾人從陳凝這兒看不出什麼,便把視線投向了黎大夫,因為這些人都知道,陳凝是黎大夫和韓院長一起招來的。
黎大夫不緊不慢地看了眼李大夫,不但沒生氣,他還從褲兜裡掏出煙盒,從裡麵抽出一根煙,往李大夫那邊丟了一根。李大夫不接,他麵上也沒什麼變化,自己劃了下火柴,把煙點著,舒適地吸了一口。
他這番作派真是把眾人的胃口給吊得足足的,也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麼說。
黎大夫又猛吸了兩口,終於說道:“選人的標準肯定沒變,不合格的人我不會往咱們醫院招,這一點老李你儘可放寬心。老李你繼續,不是還有第二件事?”
在場的人見黎大夫居然會這麼說,不禁神色怪異起來。
他們不由得想,這個姓黎的是不是有點不要臉啊?這麼多眼睛看著,他特麼的居然還能厚著臉皮說選人的標準沒變!
二十歲的小姑娘讓他招進來當主治醫,他還覺得她符合選人標準?簡直是無恥之尤,真想不到你是這樣的黎大夫!
黎大夫看著這些人精彩的表情,竟然又舒展的吐出一口煙,隨後把香煙按滅,看了一眼李大夫,催他:“說呀老李,不是還有一件事?大家都等著呢。”
李大夫:……
他咽了口唾沫,不滿地看了眼黎大夫,不明白這個本來還不錯的大夫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
他咳了兩聲,就又說道:“第二個,我要說一下,跟昨天一號搶救室那位孕婦的事有關。”
眾人一聽,全都坐直了身子,知道接下來的重頭戲來了。李大夫怕是要朝著黎大夫和那年輕女大夫開炮了。
這種事也就李大夫敢乾,其他人隻會在心裡想想。但有個人願意主動來當他們的嘴替,他們自然樂意聽下去。
一時間,現場除了李大夫滔滔不絕的聲音,沒有一個人說話。
李大夫既已開了頭,怎麼會半途而廢?他見黎東方和陳凝還像沒事人似的坐著,心裡的火氣不由得更大起來,連聲音都高了八度。
“當時患者家屬邀請了我們科的黎大夫和外院幾位中醫參與會診,這件事本來就是一個正常的醫療行為,而黎大夫卻在未與家屬溝通的情況下,擅自決定讓我科室新進醫生參與會診,這個行為我覺得是冒失的。其後,這位新進的年輕大夫主張用安宮牛黃丸以及其他峻烈處方來給患者進行治療,我覺得,這種做法也是極為欠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