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東方確有此意, 但這事必須得獲得患者的同意。
因此他轉頭看向梁大夫那位堂弟,和氣地問他:“按我的經驗,你之前使用的藥方, 藥量的確是少了。我們打算給你加大藥量,你自己同意試試嗎?”
“我先說明一下,這副藥裡並沒有峻烈的藥品, 相對而言都比較平和。如果你同意, 那我們就給你調整下藥方,你考慮一下吧。”
梁大夫心裡迫不及待地想解決困惑他許久的疑惑,因此他也想讓他堂弟試一試。
他那堂弟跟他關係很不錯,剛才陳凝說的話,他在旁邊也都聽到了。黎東方又告訴他,這些藥都比較溫和,他略想了想,就同意了, 點頭道:“那就試吧, 但我有個要求。”
黎東方見他同意了, 馬上追問道:“什麼要求?你儘管說。”
患者擺了下手, 說:“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你們放心,我哥還在這兒上班呢,我能為難你們幾位嗎?”
“我吧, 主要就是有點擔心,怕藥量有點大, 我會受不住。我是想著,萬一真有什麼不好的反應,那我希望你們幾位大夫、專家, 要一起商量著給我調整過來。”
他的要求真的不過分,黎東方馬上就答應了:“這沒問題,你這要求再合理不過。”
患者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黎東方則坐了下來,拿起處方箋,交給陳凝,告訴她:“你先擬個藥方,我跟老李還有梁大夫都看看。”
孔大夫剛才已經回了自己辦公室,所以他現在不在這兒。
陳凝白大褂上邊的兜裡就插著鋼筆,她把那鋼筆拿下來,摘下筆帽,正欲彎下腰寫字,梁大夫便把自己平時坐的椅子拖過去,讓她坐著寫。
陳凝點了下頭,坐了下去,在紙上寫下了她早就想好的處方。這個方子就是經方中的炙甘草湯。她開方所用的量比之梁大夫方子明顯要大。
幾個大夫圍在旁邊,都看得很清楚,她寫得特彆流暢,一看就是胸有成竹。
她這邊剛寫完,李大夫他們也都看完了。
黎東方沒急於發表看法,先問李大夫:“老李,你覺得這方子如何?”
李大夫直接了當地說:“如果讓我來開方,開的也會比梁大夫的用量要重,跟小陳這個比,可能會有點差距,但也相距不遠。我覺得,應該是可以的。”
中醫是門經驗學科,每個大夫在從醫的過程中,都會根據患者服藥後的反應逐漸調整用量和處方,一點點積累經驗,李大夫的經驗就是這麼積累起來的。這個方子的效果,他覺得是可控的,不會產生太大的不良反應。
他這麼說,已經算是讚同了陳凝的意見,黎東方想了下,也點頭道:“我看可以,梁大夫你要是沒什麼意見的話,那就按著這個方子開藥吧。”
梁大夫自然也沒有異議,他很快就同意了,說:“行,我稍後親自去給我兄弟抓藥,午休時我就給他煎了。”
陳凝在旁邊又補充了一句:“如果藥方對症且藥量足夠,明後天患者就能有感覺。到時候咱們再商量接下來的實驗吧。”
黎東方對此沒有異議,他也打算先看看這個患者的反應,如果他服用這個藥方後,效果很好,脈結代也即是心動悸乏力的現象迅速好轉,那就說明,陳凝說的話並非是無的放矢。
這時也到了午休的時間,黎東方等人卻無心去吃飯,把那藥方交給梁大夫之後,黎東方就問陳凝:“小陳,你到底是從哪知道,漢代的一兩相當於現在的15克呢?”
這個換算數據對他們這些中醫來說,真的很重要。因為很多古中醫書籍在寫藥方的時候,藥材的計量單位都是‘兩’,‘升’和其它單位,所用最多的就是‘兩’。
而曆朝曆代的計量單位又是有變化的,漢代的‘兩’與後世的‘兩’不一樣,如果不搞懂仲景醫書中的一兩到底相當於現代的多少克,那他們中醫在按古方開藥時,總會覺得心裡沒底,尤其是梁大夫這種喜用經方的醫生。
陳凝之所以知道這個換算比例,是因她以前所處的年代,已經解開了這個謎底。
這個謎底跟八十年代的一次考古有關,當時考古發現了一座東漢墓。在那東漢古墓的陪葬品中,考古人員挖掘出了東漢時期的度量衡器具,這種器具被命名為大司農銅權。
此權鑄於光和二年閏二月,其時期與仲景生存的時代相同,都是東漢。權上刻有銘文,從銘文上顯示的文字可知,這是當時政府為統一全國衡器而頒布的標準器具。
經過換算後,可知東漢時的一兩相當於現在的15克左右。
但這時還是七十年代,那座東漢墓葬還沒有打開,陳凝當然沒辦法跟黎東方他們直接說起大司農銅權的事。她想了下,就說:“我小時候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那本書的作者是民/國時期的人,具體姓名不詳。他在書中提及了明以後經方藥量偏少的弊端,他還做過很多試驗,最終確定了這個換算比例。”
黎東方麵帶疑惑,道:“民/國?到底是哪個大醫?可惜,不知道名字。那書呢,還在嗎?”
陳凝隻好搖頭:“搬家的時候弄沒了,找不到了。”
聽她這麼說,李大夫和黎東方臉上不禁露出痛惜之色。陳凝有點不好意思,她真不想騙他們。
但這時候那座東漢墓還沒有挖掘出來,她沒法解釋,也就隻好把這事附會在虛無的民/國大醫身上。
就算黎東方他們有所懷疑,但以後他們隻要經過反複驗證,就可以確定這個說法是靠譜的。
黎東方倒也沒有深究的意思,他點了下頭,說:“梁大夫你這邊要注意觀察患者的用藥反應,如果用這副藥方能取得不錯的療效,那我們在接下來的驗證過程中,也會少一些顧忌。”
梁大夫當即就答應了,事實上,他比黎東方更想知道陳凝的說法是不是可信。
因為行醫這些年,他也很苦惱,為什麼他已經那麼努力研究經方和診斷了?最後給患者治病的效果還是不理想呢。
這事說到這裡,暫時也沒什麼需要再談的。陳凝便問黎東方:“老師,昨天食堂那位雞爪風複發的大姐現在怎麼樣了?”
黎東方昨天晚上住在醫院宿舍,早上就去看過張淑芹。陳凝就算不問,他也要說的。
於是他說道:“小張的情況有很大緩解,10克烏頭並沒有對她產生不良的影響,目前狀況良好,事先備好的解毒藥也沒用上。”
說到這兒,他微微皺眉,又道:“可我給她仔細診過脈之後,感覺她體內伏寒猶未解,還需要觀察下。”
“下班前我打算再過去看看,實在不行,可能真的得像你說的那樣,加大烏頭的用量。但給她用藥的次數不宜多,必須要中病即止,解毒手段也必不可少。”
說到這裡,黎東方神色複雜地看了陳凝一眼,不解地道:“小陳,我有時候感覺看不透你。你也知道,咱們中醫是一門經驗學科,對於醫者的經驗有很大的依賴。要想成為一個診斷精準、用藥精當的大夫,往往需要幾十年的淬練,否則很難做到。”
“但我從你身上,卻看到了例外。你年紀這麼小,診斷開藥和針灸時卻相當老練,我是真的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
陳凝:……這個她也沒辦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