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東來看了眼那個包圍巾的人, 發現那人身上也穿著棉襖,比普通人穿得多些,但也不算太厚。他也挺好奇的,這個周揚到底是從哪兒把人給帶來的, 總不會是從大街上抓來的吧?
正想著, 就聽周揚告訴陳凝:“我今天坐公交車上班,在車上看著這個人, 看一眼就覺得他挺奇怪的。他不光穿了棉襖, 還把圍脖戴上了, 這時候誰有那麼冷啊?”
“我覺得不對勁, 就往他那邊挪了挪。然後我就看到他脖子有點潮,應該是出汗了。所以我就說要帶他來咱們醫院看看,剛開始他還不信,非說沒病, 還以為我是騙子。後來我不管他了,他反而要跟著我過來, 所以我就把他帶來了,喏, 這是我剛才幫他掛的號。”
那個男人這時已經把脖子上係的毛線圍脖拉了下來,看上去有些發懵。
看了眼周揚,他說:“小夥子, 你在車上說我病了, 還說你是六院的, 要帶我來找一個厲害的大夫看病。那大夫在哪呢?”
說話間, 他挺起腰長長籲出一口氣,然後打量著周圍,似乎想從這屋子裡找出個白胡子的老大夫來。
梅東來心中暗想, 中醫界有不少人都講究道不輕傳,醫不叩門。後一句話的意思是,大夫不要去主動找病人。可這小子卻沒這麼多規矩,雖然魯莽了點,但這份愛鑽研的心態還蠻有意思的。
想到這兒,他嘴唇抿了抿,麵上還是一副慵懶自在的樣子,卻產生了幾分興趣,想看看這個小陳大夫打算怎麼辦。
那個患者大概四十多歲,身材中等,長得比較結實。他在這屋子裡找不到老大夫,便問周揚:“小夥子,你是不是糊弄我玩呢?大夫呢?”
周揚正欲辯解,這時陳凝和氣地跟那患者說:“你胸部是不是不太舒服,胸悶嗎?”
她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那患者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刹那間卻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驚訝地看向陳凝,片刻後才說:“你怎麼知道?”
陳凝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說:“剛才你挺胸長呼了一口氣,看上去胸部很不舒服。而且你還有怕冷出汗的症狀,所以我覺得你可能確實需要大夫給你看看。你可以先坐下來,讓我給你看看,如果你覺得我說得不好,你還可以拿著這張掛號單去找彆的大夫,我可以帶你去。”
這人再怎麼說都四十多歲了,比陳凝大了一輪,麵對這麼年輕和氣還好看的一個小姑娘,他哪裡還說得出拒絕的話?
再說人家都告訴他了,在這兒看不好可以再去找彆的大夫看病。
這樣的話,剛才那個小周幫他掛的號也不會白掛,於是他立刻坐了下來,說:“行,那你就幫我看看。我以前身體可好了,但最近確實不舒服,胸悶、憋得慌、感覺透不過氣來。”
周場在旁邊聽愣了,他剛開始隻注意到這人有怕冷自汗出的特征,還以為這個人跟昨天見到的那位婦女是差不多的問題,開個桂枝附子湯合玉屏風散就差不多了。
哪曾想,陳凝一見到人,就發現了這人胸悶的情況,那這是不是說,這人的病邪已經由表入裡,引起了心臟的不適?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個病應該就不是桂枝湯加附子就可以治的了吧?
他胡思亂想中,陳凝已經開始給那患者把脈,過了一會兒,她把手放下來,又問了幾個問題之後,就告訴那位患者:“你前不久是不是感冒了,大夫給你開藥了嗎?開的什麼藥?”
患者是被周揚臨時從公交車上拉過來的,自然沒帶以前的病曆本,所以他得回憶一下,才能想起來。
他眼珠上翻,想了會兒,才說:“前些天好象是有點感冒吧,我主要是脹肚子,上廁所便不下來,大夫給開的是什麼承氣湯,詳細的我也記不清了。”
“之後我吃完藥沒幾天就覺得胸口這地方不舒服,裡邊好象有東西。我以前身體挺好的,也不怕冷,現在不行了,出門不多穿點,風一吹就冷得直打哆嗦,還愛出汗,風吹也冷,風不吹,一樣冷,必須得多穿點。”
聽他說了這麼多,梅東來已經明白這人得的是什麼病了,應該就是太陽病誤下之後導致的胸滿之證。
直白地講,就是感冒引起了心臟不適,這種情況還是挺常見的。
因為感冒初起時屬太陽病,而心臟為少陰,太陽和少陰相表裡,太陽病本來就比較容易傳入少陰,導致心臟出現問題。
另一方麵,太陽病表證如果傳變的話,很多時候也會先傳入上焦,也就是胸部,引起心肺不適。如果讓其繼續傳變下去,傳至中焦脾胃甚至下焦腎與命門,那病情就會變得越來越嚴重。
現在這病人的情況其實還不算嚴重,隻要辯證準確,開點藥吃吃就好了。
但他什麼都沒說,慢條斯理地把自己帶來的舊式藥箱放在周揚的辦公桌上,背著手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看起來很悠閒,實際上屋子裡的動靜他全都能聽得到。
很快,他就聽到陳凝跟那患者說:“同誌,您這就是感冒引起的心陽不足。給你開副桂枝去芍藥加附子湯應該是對證的。”
梅東來聽到這個藥方的時候,不禁回頭看了眼陳凝,偏了偏頭,隨後他又把目光放在窗外,也不知在想什麼。
那患者似乎被陳凝柔和卻自信的語氣給說服了,他覺得至少這小姑娘能一下子看出來他胸部憋悶的情況,或許真的有點水平。而且她能坐在這辦公室裡,那可能是真的懂。
因此他竟然認可了陳凝給他開的藥,說:“那行,那我就先抓點藥拿回去吃吃看,過幾天看情況,我可能還過來。”
陳凝笑著撕下處方箋,遞給他:“去拿藥吧,病不嚴重。不過你現在比較愛出汗,最近天氣又變化劇烈,你注意點,彆再吹風著涼了。”
患者客氣地拿著藥方走了,他前腳一走,周揚就走過來問陳凝:“小陳大夫,他這病為什麼要去芍藥?”
“他這應該也是桂枝湯證,因為怕冷,加附子也是對的,可為什麼要把芍藥去掉呢?我不太明白。”
陳凝抬頭看了他一眼,說:“他這是太陽病被前醫誤用了承氣湯之類的攻下藥,導致病邪入裡。他很明顯有胸滿之證,這個‘滿’字是醫聖張仲景的家鄉話,意思是脹悶,憋悶。這個人的情況就是這樣。”
“像這種症狀,要麼是胸陽不振,要麼是胸陽不足,前者輕後者重。這個人存在怕冷的情況,所以他屬於後者,也就是感冒引起的胸陽不足,這時候就要加少量附子來溫振陽氣了。”
“不管是哪種情況,都不適合再加芍藥。因為這個芍藥為酸性,藥性偏於收斂,不利於陽氣的振奮,這味藥如果不拿掉,就比較礙事,會影響到對他這個胸悶的治療……”
周揚聽得連連點頭,表示明白了,然後他又問道:“那他這個附子該加多少?”
陳凝不假思索地說:“不需要太多,10克就夠了。他這不是危證重證,僅僅是心臟不適初起階段,隻要用少量附子來振奮陽氣即可。”
“其實一般的病都不需要用太多附子,通常是那種病得很重,有的甚至已經命在頃刻、身體被重重陰寒所困的人,才要用到大量附子來回陽救逆。所以我雖然推崇這味藥,但並不提倡隨便加量使用,有時候使用不當,會灼燒病人體內陰液,導致傷陰,這一點你以後慢慢體會吧。”
周揚連聲答應著,表示聽明白了,然後他又說:“蘇副院長說了,以後用藥時,超過10克附子都要找他簽字,以免被人追責。小陳大夫你可彆忘了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