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天過去,林笑卻已經蔫了。
山休給他講故事解悶,林笑卻也聽不太進去,隻是躺在馬車裡渾渾噩噩地睡覺。
這天到了行宮,皇帝又命人叫他去用膳。林笑卻死活不想去。
太監一請再請,林笑卻隻說自己病了,實在去不了,讓太監替自己告罪。
最後一回,太監竟讓人抬了個轎輦讓林笑卻坐著去。
林笑卻倦倦地躺床上,山休見太監如此相逼,怒道:“你是主子,還是世子爺是主子,在世子爺麵前撒潑,不要命了是吧。”
小太監連連賠罪,不敢多言,隻能先去稟告。
張束聽了,二話不說,先是讓人把小太監拉出去杖責。
小太監不明白自己哪做錯了,不服氣地求饒。
張束道:“狐假虎威的狗東西,讓你去請,沒讓你去綁。世子爺不願來,你稟告我就是,還抬個轎輦過去逼迫,奴才給主子下馬威,哪個有您得意?”
“拖下去,”張束擺手道,“什麼時候他明白了什麼時候停。”
小太監這才醒悟過來,涕泗橫流抱著張束大腿說錯了:“乾爹,乾爹,小的真知錯了,小的再也不敢,您饒小的一回。”
張束一腳踹開小太監,好幾個小太監拜了張束當乾爹,張束本以為這是個機靈的,沒想到如此不堪造就:“咱家可沒有你這麼個大兒子,堵住嘴,拖下去。”
傍晚的夕陽紅光浮漾。
林笑卻躺在床上,叫山休把窗子全部打開。
光像入水的胭脂,枯萎的紅花,林笑卻抬手想要撫摸一縷,光這時成了遊魚,在他的腕間、臂上遊移,怎麼也不肯讓他捉去。
好不容易捉到一縷,合攏手心,光又從指縫滑了出去,一抔金粉似的傾灑。
他的指骨、手腕、小臂,全都染上摻了胭脂的金粉,似一副金玉紅的壁畫,讓人疑心他也成了畫中人,自此不肯對人言,隻默默地沉浸無聲世界去了。
山休略有些慌亂地捉住了林笑卻的手,林笑卻抬眼望過去,山休不能說出心底裡的念頭,隻道:“會灼傷的。”
炎熱的夏早已過去,滾燙的熱光也隨之逝去,踏進來的秋帶著它溫和的光芒,哪能將人燙傷呢?
林笑卻道:“我就算是個瓷瓶,也沒有被秋光燙碎的道理。”
山休道:“那糖果呢?會化掉的。”
林笑卻笑:“喝了這麼多藥,苦也苦死了。你把我當糖果,孩子聽了都要跟你鬨。”
“不鬨,”山休垂下了眼,低低地說,“不鬨。”
山休說的不是孩子,而是他自己。他若有主子這樣的糖果,哪怕苦到心裡,那也是甜的。
夕陽的光照在山休麵上,他說完就緊抿了唇,麵龐被襯得有幾分羞意,但眉眼間又暗含了落寞。
夕陽老了,沉入了天地的墳墓。
黑壓壓的墓碑遮天蓋地。
皇帝蕭倦親自來了。
林笑卻躲在被窩裡裝睡,蕭倦坐在床榻旁,靜靜地等了一會兒,林笑卻沒有自覺地爬出來,而是藏得更深,隻能看到幾縷頭發遺落被褥外。
蕭倦抬手撫上他一縷頭發,柔順微涼,最好的絲綢也沒有這般的觸感,如同浸入泉水,山間清鳴泉水清涼,從外到裡,清澈見底,水的柔涼融入山的淡香……
“躲什麼。”蕭倦道,“朕又不會吃了你。”
蕭倦確實不會吃他,人長得再好看,也不是能入口的東西。
被子裡悶熱,林笑卻躲得並不舒服,但他實在不想跟蕭倦虛與委蛇,無論是說些違背本心的拍馬屁的話,還是說些表忠順的話,他都覺得厭倦。
蕭倦收回了手,讓太醫給林笑卻瞧瞧。
太醫是林笑卻這裡的常客,也沒什麼顧忌,將被子掀開就要診脈。